钱人阁 > 妾身由己不由天 > 第一百章 相请不如偶遇

第一百章 相请不如偶遇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在西汉的悠闲生活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沈风斓圆润黝黑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悲悯。

    她裙角染着春泥,手中捧着粗碗,却像是普度世人的慈悲观音,洁净无瑕。

    这眼神令他心的心柔软起来。

    同样是失去了亲人的人,总是容易产生共鸣。

    轩辕泽以为她是因为同样有丧母之痛,哪里想得到她是一缕漂泊于异世的魂……

    一并父母亲友俱无的魂。

    “本王初进贤妃的掖庭宫时,因为丧母之痛,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贤妃娘娘每次都能找到我,然后慢慢地俯下腰来——看着我。”

    沈风斓可以想象那个画面,一个冷漠的养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刚刚丧母的养子。

    “你知道,她对本王说了什么吗?”

    对一个刚刚丧母被收养的孩子,寻常人不过是说些别害怕之类的安慰话吧?

    显然贤妃不是这等寻常人。

    沈风斓摇了摇头。

    轩辕泽轻轻一笑,嘴角翘起的弧度分明苍凉。

    “她道,你这副德性,本宫收养你有何用?”

    饶是猜测到了会是极其冷漠的话语,沈风斓还是为这话的无情而感到讶异。

    一个对孩子都如此无情的人,要有多可怕的心机,才能在外人眼中经营出一个“贤”字。

    想想都令人胆寒。

    她忽然能够理解轩辕泽,在这样一个养母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又怎会没有点经营名声的本事?

    静默了片刻,她轻声道:“抱歉,提起殿下的伤心事了。”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又落在他指节上发红的冻疮。

    “无妨。”

    他苍凉的神情如烟消散,又恢复成温和的眼神,带着一点笑意。

    后院又传来法源的声音,唧唧咕咕,似乎对那些人要修他的院墙很是不满。

    轩辕泽笑道:“你可知,本王为何要荐此处于你?”

    沈风斓眉梢轻抬,做不解状。

    “在长公主府初次相见,你仰面躺在水下,面色不慌不忙,仿佛一朵青莲,在水中更加解脱。那时本王就觉得,你和寻常的大家闺秀有所不同。”

    “如何不同?”

    “一股不羁的野性。”

    沈风斓不由地笑了,笑入眼底,灿若桃花,“何以见得?”

    轩辕泽越发笃定,“就凭你笑了。若换是别家小姐,听了这话只怕是要恼了。”

    “所以殿下是觉着,法源大师也有这股子不羁的野性,定能与我兴致相投?”

    轩辕泽深深看她一眼,“那倒不是。”

    “别看法源大师疯疯癫癫的,他自有神通佛法,能让在他身边的人,都不自觉地感到自在。”

    “而你,活得太不自在了。”

    沈风斓纤手一滞,指甲碰在大茶碗的边沿,发出叮的一声。

    她回过神来。

    从沈太师寿宴那一夜后,她就不曾自在过,时刻警醒着生怕事发。

    她甚至梦到自己嫁给轩辕泽,在大婚洞房之夜被戳穿已非完璧之身,而后因为有辱皇族颜面被秘密处死……

    一直到长公主府那日,太医验出她怀有身孕,让原本无依无助的她又背上了小小的生命负担。

    她看似清闲,镇定自若的面目之下,是夜夜难以安眠的心。

    未曾想到的,第一个看出她的不自在的人,竟是宁王——轩辕泽。

    就连几乎与她日日相见的轩辕玦,都无法理解她的不自在,甚至因为她表露出一点对孩子的不期盼,而发怒离去。

    轩辕泽这寥寥数语,竟然她有知音之感。

    沈风斓道:“是不是殿下也很不自在,还要成日里装出一副自在的模样,所以格外能理解旁人的不自在?”

    比起她,轩辕泽的不自在从少年起,已经深入骨髓。

    那甚至成为了他的行为模式,让他看起来谦和温润,像是一个精致的玉雕人偶。

    美则美矣,少了真实。

    轩辕泽不禁抬起头来,二人眼神相接,相视一笑。

    总算是放下了最初的警惕。

    “法源大师去了许久,不知殿下可有兴致,一道去瞧瞧?”

    难得在这山中古寺,只有古树参天并一二闲人,她终于可以不必顾忌旁人的目光,想什么就能做什么。

    轩辕泽极有风度地配合她,“请。”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踱到院墙底下,只见一个胖大的身影在跳脚。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墙好墙塌,又有何不同?”

    “各位施主,莫要强求,放下砌墙刀,立地成佛。”

    这些人都是宁王府的亲随,只听从轩辕泽的号令,哪里管他说什么?

    法源念叨了好一会子,见没人听他的,气得破口大骂,“阿弥陀佛,贫僧去你大爷的!”

    沈风斓从他身边走过,慢悠悠道:“山人虽喜欢塌墙,可若是山中猴子跑进来吃了无法小师傅做的青团,那可怎么好?”

    法源一听青团可能会被偷吃,犹豫了片刻,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其实看过之后,沈风斓很是理解,法源为什么不让他们把烂墙重新砌好。

    这是一堵被青苔覆盖满了的矮墙,随着日久天长的风化,灰色砖石都被染成了古老的墨绿。

    被大雨冲塌之后,整道墙塌得犬牙交错,高高低低。

    像是一道起伏的山峦,连绵不断,势若潜龙。

    别具一番野意。

    沈风斓不禁叹道:“可惜了,若将它修好,不知何时才能等到雨水再将它冲塌一次?”

    一旁盯着匠人修墙的元魁不禁瞧瞧看了她一眼。

    哪有墙还没修好,就盼着再被雨冲塌的?

    这沈侧妃可真是个怪人。

    怪不得,连他们殿下都对她这般有兴趣。

    轩辕泽一挥手,元魁忙让那些匠人停下。

    “是本王不解风情了,平白扫了你的兴致。”

    沈风斓摇头轻笑,“以殿下的身份,这世上有什么美景和兴致,能及得上殿下对自身安危的在意?”

    轩辕泽眉梢一挑。

    “也有例外。”

    他对元魁道:“再多找些匠人上山,索性将这片矮墙也围起来,在外头重新砌一道墙。”

    他可以为沈风斓的兴致,多费一些工夫。

    何况重砌一道墙,会比修补这道百年老墙更加稳固。

    这也可以?

    沈风斓不禁点头叹道:“真是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此言何意?”

    “就是夸殿下,有钱任性。”

    出了法源寺之后,二人默契地分道扬镳。

    沈风斓顺着来时的路,慢悠悠地踱步回去,只觉得惬意非常。

    她许久不觉得这般惬意了。

    待眼前出现了南海寺高大壮丽的建筑,她心中不由一叹。

    这一步跨入,就是从闲云野鹤跨入世俗之间了。

    浣纱她们,怕是等她等得着急了吧?

    她若再不回去,这两个娇娃娃又要掉眼泪珠子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

    沈风斓抬头看天,四周一望,“两位侍卫大哥,在的话出来一下。”

    一阵微风拂过,回应她的只有树梢的鸟鸣。

    正当她以为得不到回应,垂下脑袋时,风声破空响起!

    刷拉拉地一下,两道灵活的身影,稳稳地落在她面前。

    “见过沈侧妃。”

    这种神出鬼没的轻功,让沈风斓极有兴趣,她记得正月初一那日,就是他们两从窗外飞了进来。

    持刀阻拦卫玉陵的,正是站在前头这位高大男子。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青布衣裳,身姿健硕,孔武有力,气势沉稳如山。

    “二位怎么称呼?”

    高大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古铜肌肤的刚毅面孔。

    “陈墨。”

    “属下蒋烽。”

    沈风斓笑眯眯道:“上次二位出手相救,我还未道谢。”

    “晋王殿下的吩咐,属下等自当遵从。”

    陈墨的嘴里似乎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说话的时候就连表情都没有。

    当真是人如其名,“沉默”得很。

    沈风斓敏锐地抓住他的话头,“晋王殿下吩咐你们什么?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

    “自然是保护。”

    “很好。”

    她嘴角勾起笑意,“我看二位也不像是长舌妇之流,既然殿下是派你们来保护我的,我不希望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别人的监视,你们明白吗?”

    既然他们两以后要跟着她了,有些规矩,还是一开始就立清楚为好。

    陈墨忽然抬头看她,少女绝美的容颜带着笑意,眼底却是另一番景象。

    坚毅、果决。

    她笑得从容,不急不躁,仿佛料定他们一定会应允。

    陈墨缓缓地点了点头,“明白。”

    “那便好,倘或有一日我知道,你们在我身边的作用从保护变成了监视。那么,我沈风斓宁愿死,也不会再接受你们的保护。”

    她说的决绝,听在陈墨耳中,既是一种宣誓,更是一种——

    威胁。

    倘若她拼死不肯接受他们的保护,那他们的存在也就失去了价值。

    身为皇家最精锐的暗卫,他还是第一次受到一个女子的威胁。

    她坦然自若,要求提得合情合理毫不心虚。

    他无法拒绝,否则就得承认自己是长舌妇。

    “明白。”

    得到陈墨的保证,沈风斓心情大好,踩着泥泞的山间小路朝南海寺而去。

    被她远远丢在身后的陈墨二人,低声交谈了起来。

    “你就这样答应了沈侧妃,晋王殿下若问起,答还是不答?”

    “问起再说吧。”

    陈墨惜字如金道。远远瞧见沈风斓的身影,浣纱和浣葛连忙迎上来,一脸的着急。

    在看到沈风斓裙角泥泞之时,更是吓得变了脸色。

    “出什么事了?小姐的裙子怎么全是泥?”

    沈风斓不以为意,“别大惊小怪的,后山风景好,一时兴起多走了两步罢了。”

    浣纱这才松了一口气,跟了一个多灾多难的小姐,她想不大惊小怪也难。

    “幸而出门都是带了备用衣裳的,小姐快去厢房把裙子换了吧,大少奶奶怕是也等急了。”

    浣纱和浣葛领着沈风斓到了后院的厢房,木清华见她平安无恙地回来,便不多说什么,只让她喝口茶润润嗓子。

    沈风斓换了一件白绫底绣桃花的裙子,出来和木清华喝茶,不免聊到她方才的去处。

    “山花烂漫,碧草如丝,还有莺啼鸟鸣,我倒喜欢这番野趣,一时走远了让嫂嫂久等。”

    她没有提到法源寺和遇见宁王之事,免得叫人多心。

    木清华听后倒有些不好意思,“瞧我,只想着……都忘了陪你出去走走。你怀胎到生产那么长时间没出过门,想必闷得很。”

    “我自己去走走也是一样的,何况嫂嫂的事更要紧,大哥可是我们沈家一脉单传呢!”

    一句话说得木清华羞红了脸。

    草草用过一顿素斋,两人复又上了马车回城。

    仍是沈风斓的车架在前,太师府的车架在后。

    回城的路上车轿比来时更多了,沈风斓透过车帘的缝隙朝外看,带着各式的车轿挡住了春光明媚。

    她索性放下了帘子,不再朝外看。

    浣葛好奇道:“外头的车马这样多,脚程倒是没有慢下来,真稀奇。”

    “不稀奇。”

    沈风斓懒懒道:“咱们坐的是晋王府的马车,哪个不怕死的见了明黄徽记敢不让道?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沈太师在朝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深受圣上的倚重。

    便是如此,出行也只能按照臣子的规制,用青红蓝紫色的车轿。

    明黄徽记皇家独有,代表的是君,这些路上的车轿避让他们,不过是臣避君的礼节罢了。

    正说着,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前方一阵嘈杂声传来,隐隐夹着女子的斥骂之声。

    “怎么回事?”

    浣纱将车门打开一道小缝问话,跟车的粗使婆子道:“好像两架马车争道闹起来了,这会儿把路都堵住了。”

    沈风斓听得一清二楚,只蹙了蹙眉。

    浣纱会意,朝婆子道:“你去告诉他们,咱们是晋王府的人。先把路让开,随后凭他们闹去。”

    那婆子答应了一声,还未走开,只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俊朗公子迎了上来。

    “敢问车内可是沈侧妃吗?”

    沈风斓闻声一喜,自揭了车帘。

    “轼表哥,你怎么在这?”  前方道路不通,又巧遇了陈执轼,沈风斓索性下了车和他说话。

    后车的木清华听到下人禀报,也下了车上来和陈执轼厮见。

    两人是初次会面,木清华见他之前还有些心内不安。

    想到小陈氏关于陈执轼和沈风斓的话,再想到陶氏给沈风斓备了一大堆香烛……

    他莫不是知道沈风斓今日来此上香,有意跟来的罢?

    待见了陈执轼,只觉他风光霁月、气度昭华,不免羞臊自己是小人之心。

    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男子,又怎么会干得出尾随已婚女子的事呢?

    “大嫂子好,想不到在这里遇见。”

    他将马儿的缰绳递给小厮,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揖。

    木清华含笑回礼,“轼表弟从哪里来?”

    陈执轼手朝前头一指,“喏,今日三月初三,高门府第的女眷到京郊游玩者众多。京兆尹府的衙役不够,老詹请我帮他一把。”

    定国公府家丁护院众多,派出几十个来帮着巡防道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沈风斓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着深红官服、仪表堂堂的男子。

    他似乎正在调解两辆占道马车的纠纷,另一个看起来像官家小姐的女子正在大吵大闹。

    “就是近日名动京城的那位,詹世城詹大人吗?”

    “正是。前面两辆马车堵了道,我正要和老詹去查看,便看到了晋王府的马车。”

    晋王府就沈风斓一个女眷,不必想就知道马车内是她了。

    沈风斓对木清华道:“嫂嫂,不如咱们也上去看看罢。”

    得到了木清华的点头,三人一起向着人群拥挤处靠近,才进到人群中就听见了一个刺耳的声音。

    “你是京兆尹大人?正好了,请大人你主持公道,他们的马车撞到了我们的马车,险些把本小姐摔了出来。”

    说话之人正是沈风斓在远处看到的,那个大吵大闹的官家小姐。

    她看起来年近二十,还梳着未嫁少女的双丫髻,显得十分古怪。

    这个年纪还未嫁的小姐,实在是少之又少。

    如木清华这样,恰好碰上沈风楼三年孝期,十八岁也顺利出嫁了。

    更古怪的是,她身后一群的丫鬟婆子看着她吵,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她呛声的。

    ——哪家的奴才会让小姐去跟人吵架,自己在后头看笑话?

    詹世城皱了眉头,不理会那个小姐,反朝着另一辆马车的人问道:“这位小姐说你们的马车撞了她们,可有此事?”

    这边说话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子,她向詹世城福了福,委屈道:“大人冤枉,我们是吏部侍郎南家的。这条道只有这么大,是她们的马车一直挤过来,我们才不小心撞上的。”

    “胡说!谁挤你们了?小小的吏部侍郎就敢这么放肆,我可是平西侯府的小姐,詹大人还不信我么?”

    后半句话是对着詹世城说的。

    她抬出了平西侯府的招牌,想迫使“小小的”京兆尹站在她那边说话。

    沈风斓听得平西侯府四字有些惊讶,浣纱她们常提到的那个汪若霏,莫非就是眼前之人?

    她朝浣纱看了一眼,浣纱朝她死命摇头。

    幸好。

    她若是跟这么个仗势欺人之辈齐名,真是要羞愧而死。

    “本官只相信事实。这大路足以让两辆马车并驾,你们的马车左边还有那么大的地方,为什么偏挤到他们的马车旁边?”

    众人一看,果然平西侯府的马车雄踞路中间,而南家的马车都快被挤到路边的沟里去了。

    这平西侯府的小姐真是恶人先告状。

    自称平西侯府小姐的女子柳眉倒竖,怒视着詹世城,似乎不敢相信他竟然半点情面也不给。

    她尚未开口,南家的马车车帘一响,竟然走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沈风斓在长公主府遇见的,那对双生姊妹中的一个。

    丫鬟扶着她走上前来,她面色微红,上前先朝詹世城行了一个福礼,“多谢大人好意,实是我们的车夫不小心,才撞到了平西侯府的马车。”

    又朝着那位怒气冲冲的小姐行礼道:“冲撞了姐姐实在是对不住,还请姐姐恕罪。”

    平西侯府势大,不是她得罪得起的,她只能主动道歉希望化解这场干戈。

    没想到后者并不领情,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是你姐姐!”

    南家的小姐尴尬在了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低头不语。

    詹世城不忿地道,“这位汪小姐,你怎么这般无礼?是贵府的马车挤了人家,南家小姐还给你赔礼道歉,你还不肯退让么?”

    “她不姓汪。”

    平西侯府的马车里,一道端庄大气的女子嗓音响起。

    车帘一动,马车外伺候的婆子丫鬟齐齐上前,争相打起帘子。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打扮华贵的女子下了车。

    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身大红牡丹洒金马面裙,外罩金雀锦披帛,华贵得像是参加一场盛宴。

    她面容姣好,鼻梁稍带鹰钩,透出一股威严之气。

    尖削的下巴高高抬起,眼神自矜而自傲。

    她端着嗓子开口道:“詹大人误会了,我是汪若霏,这是我的表姐邱双莹,客居于本府。”

    汪若霏话毕转头,用众人都能听见的斥责邱双莹道:“表姐怎能如此?是咱们的车夫挤了人家,你怎能责怪起旁人来呢?实在是太失礼了。”

    搀扶着汪若霏的丫鬟也道:“表小姐总是这样任性可怎么行呢?大小姐都替你赔礼道歉多少回了。”

    语气中毫无恭敬之意。

    被挡住了道路的围观人群,纷纷赞美起汪若霏。

    “平西侯府的大小姐真是识大体、讲道理的人啊。”

    “人又美又知书达理,这样的好姑娘可是不多见了。”

    “哪像那个姓邱的表小姐,不知道哪来的破落户,还装正经小姐来吓唬人呢!”

    汪若霏端着大方得体的笑容,朝詹世城一福,“真是对不住大人了,我们即刻让道,千万不能挡住大家。”

    说罢命车夫让道,自己又扶着丫鬟从容不迫地上了车。

    那个表小姐朝着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群哼了一声,也钻进了马车。

    随着平西侯府的马车离开,一时道路恢复了畅通,人群也很快疏散。

    沈风斓却愣在了那里。她怀疑自己的眼睛有点问题。

    她竟然看到,汪若霏在上马车前,朝她这里看了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不屑,看得沈风斓很不舒服。

    她认识自己?

    又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自己?

    沈风斓眉头轻蹙,直到被浣纱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那位南家小姐正要上马车。

    “南大小姐。”

    南青青忽然听见人叫她,诧异地回头,才发现叫她的人竟是沈风斓。

    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上来福身一礼,“沈大小姐,你怎么知道是我?”

    “叫我名字就好,你们姊妹俩虽是双生,我自有办法认得出来。”

    沈风斓看着她泛红的眼圈,柔声道:“你没事吧?”

    看来刚才邱双莹的一番胡闹,把她吓得不轻。

    她笑着否认了,摇头晃脑的模样十分娇俏,如瓷娃娃一般可爱,“沈姐姐,我没事。”

    方才的闹剧虽是汪若霏出面解决的,可她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南青青一眼。

    更别谈什么道歉了。

    马车里又钻出一个人来,生得和南青青一模一样,就连衣着首饰都相同。

    她跳下马车道:“沈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此人正是南子衿。

    众人见了不禁称奇,都知道吏部侍郎南家有一对双生女,这还是头一回见着。

    果然生得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沈风斓是怎么认出谁大谁小的。

    沈风斓将她们姊妹二人向木清华和陈执轼引见,轮到詹世城的时候,她顿了顿。

    陈执轼自然地接话道:“老詹,这位是我的表妹,沈太师的大小姐。”

    詹世城朝她们的马车一看,忙行礼道:“原来是晋王殿下的沈侧妃娘娘。”

    参奏晋王一事詹世城自觉有愧,故而现在一听到晋王两个字,反应就格外不同。

    沈风斓倒有些奇怪,她已经出嫁了,陈执轼为何只介绍她太师嫡女的身份呢?

    女子出嫁从夫,他应该介绍的是晋王侧妃才对。

    这让沈风斓又联想到了宁王,他也管自己叫——沈二小姐。

    众人复又厮见一番,南青青又对詹世城道谢,“多谢詹大人主持公道,否则今日之事,还不知如何收场。”

    詹世城耿直地大手一挥,“哎,这事没本官什么功劳。是汪大小姐讲道理,才阻止了那个无理取闹的表小姐。”

    沈风斓赞许地看了一眼南青青。

    她倒是心思细腻,知道今日若没有詹世城插手,汪若霏未必会讲道理先让路。

    她若真的讲道理,就不会任由那个邱双莹在马车外叫骂,骂了那么久才出面阻止。

    不过是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罢了。

    这个詹世城为人倒是耿直,就是太过直肠子了些,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南青青听了詹世城的话,果然说不出话来。

    她怕得罪平西侯府,自然不能直言汪若霏的举动只是博虚名。

    沈风斓适时出言打破了尴尬,“你们怎么得罪了那个表小姐,让她连颜面都不顾了?”

    高门府第的车夫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又是带着小姐出门,必定是慎之又慎。

    平西侯府的车夫,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去挤别家的车,定是得到了吩咐的。

    南子衿吐了吐舌,“都是我不好,方才在前头那片山脚下,有一大片盛开的野花。花虽好看,只是要供奉花神未免嫌小。我好不容易摘到了一枝大的,抬起头来就看到那个表小姐瞪着我,说我抢了她看中的花。”

    南青青有些埋怨她,“我一知道立刻就让她把花送回去给那位表小姐,没想到汪大小姐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不肯要那花。我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想到她们……”

    嘴上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暗地里又纵容自己的表姐报复别人。

    只是为了一朵大一些的野花。

    沈风斓摇头暗笑,这位看起来端庄大气的汪大小姐,真是心眼比针尖还小。

    最厉害的是,分明是她有意携私报复,还能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识大体的模样,把恶名都甩给自己的表姐。

    这手段,真是令人可惧可畏。

    “沈姐姐,子衿送花回去的时候就道过歉了,方才我也和那位表小姐道了歉,她们应该不会再记仇了吧?要是父亲知道我们得罪了平西侯府……”

    沈风斓安慰她道:“放心吧,哪有这样小气的人,因为一朵花还想记仇多久?”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这姊妹俩纯净可爱,却总是有些自卑和怯弱。

    要说起来吏部侍郎不是多大的官,也不至于让她们在高门府第的小姐圈子中,这么战战兢兢吧?

    今日她才有些明白,听南青青的口气,她们父亲大概对她们很严厉。

    南子衿眼中溢出一丝欢喜,“沈姐姐既然这样说,姐姐就放心吧。大不了父亲再要罚跪,我一个人扛着。”

    众人都有些吃惊,木清华更是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这个年纪的未嫁少女都是娇客,打不得骂不得,父母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

    怎么听南子衿的口气,她们姊妹很经常被罚跪呢?

    南青青嗔怪地看她一眼,又对众人道歉,“真是失礼了,舍妹一向口无遮拦,让各位见笑了。也怪我今日没有看好她,让她摘了那位表小姐看上的花。”

    詹世城朗声道:“南大小姐何出此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这山间野花,人人都采得,谁先采了就是谁的。别说是一个侯府的表小姐,就是圣上看上了那花,你们也可以采。”

    这话要是别人说未必可信,从詹世城嘴里说出来,倒是切切实实。

    他是敢在年关休沐之时,上书圣上,弹劾圣上最为宠爱的皇子之人。

    采一朵花又算的了什么?

    南青青不禁被他一本正经的口气逗乐了,掩嘴笑道:“詹大人真是风趣。”

    詹世城一愣,而后终于有了反应,低下了头。

    面上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既在途中有缘相遇,沈风斓便邀她二人一同回城。

    有晋王府的马车开道,也省了许多麻烦,南青青姊妹欣然答应。

    陈执轼却道:“我和老詹还有任务在身,就不能护送各位回城了。风斓,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风斓点了点头,木清华见状,便邀请南家姊妹到溪边赏花说话。

    只剩詹世城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拨人朝不同的方向去了,自己却不能跟上。

    一边是兄妹说梯己话,一边是女眷赏花谈天,他哪边都搭不上。

    只好朝着手下的人道:“再去巡视,若再有发现这等马车挡路的事,速速调解开来。”

    每年似三月初三这样的日子,京中高门贵女倾巢而出,这种磕磕碰碰的小矛盾就极容易发生。

    哪家贵女出门不带家丁和护卫?

    哪个不怕死的毛贼敢打劫她们?

    与其说他们京兆尹是来巡逻保护的,不如说,就是为了解决这等纠纷的。

    偏偏女眷间一点磕磕碰碰,身后都是世家大族的权力纷争,不可小觑。

    连他这个京兆尹亲自出面都未必能摆平,这才请了陈执轼出马,他的身份到底贵重许多。

    那一头,陈执轼和沈风斓走到水边一处凉亭,坐下细谈。

    “听闻年初一那日,你腹中孩儿早产,是因为沈风翎带着卫玉陵上门挑衅?”

    沈风斓没想到他要问的是此事。

    关于早产这件事,她一直不愿意和陶氏等人多提,就是因为她心中怀有一丝歉意。

    陶氏等人对她关怀备至,她却不能把孩子真正的生产月份告诉他们。

    更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是未婚先孕。

    这等皇家的丑闻,知道了反而会将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她不能看着自己的亲人犯险。

    “三妹妹是孩子心性,做事未经考虑,不是什么大事。”

    她将此事敷衍而过——总不能说,这是宁王刻意为之吧?

    “这怎会是小事?她与你虽不是一母所出,到底是亲姊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风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一点都不惊讶。

    就算没有宁王的推波助澜,她也见不得自己好过。

    像陈执轼这般父母具在、家族和睦的人,是理解不了沈风翎内心的阴暗的。

    “越是亲姊妹,越容易做比较。父亲就两个女儿,嫡庶尊卑一分,便是天壤之别,她岂有不嫉妒的。”

    沈风斓说得轻描淡写。

    总归她已经出嫁了,往后不和沈风翎在一个府里,太师府中也只会捧着沈风翎这唯一一个小姐。

    自然相安无事。

    陈执轼摇了摇头,“女儿家的心思我是真的猜不透,看来我是注定孤独一生了,倒是汪大小姐那样爽快大气的好。”

    沈风斓差点笑出了声。

    她这轼表哥到底是傻呢,还是傻呢?

    陈执轼被她看得发毛,呆呆地朝自己脸上一抹,并没有抹下什么东西来。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若换了是旁人,沈风斓才懒得跟他解释。

    可陈执轼是她表哥,她可不能看着一个大好青年,误入迷途。

    “表哥可知道,那个邱双莹是什么来头?”

    陈执轼细想了想,“京中并无邱姓的世家,汪若霏说她是客居在平西侯府,想来是家道中落或是贫寒人家。”

    “是啊,就连汪大小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都敢抱怨她,轼表哥觉得,她能指使车夫瞒着汪大小姐去挤别家的车吗?”

    一句话说得陈执轼恍然大悟。

    “看来汪若霏是早就知道了,见京兆尹府插手此事,才出来装个大方。是我糊涂了,我说呢,总觉得怪怪的。”

    沈风斓笑道:“倒不是你糊涂了,汪大小姐的确有一套,难怪人人都夸她端庄大气。我怕你一时看花了眼,替我娶个这样的美人蛇嫂嫂回家,那可怎么好?”

    尤其是她临走的那个眼神,沈风斓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越说越远了,我和你说沈风翎的事,你别扯开话题。”

    陈执轼听她说嫂嫂二字,心里不是滋味,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不管沈风翎是嫉妒也好,有心做恶也罢。你只小心着她就是了。”

    这倒奇了,陈执轼今儿怎么就绕不开沈风翎了?

    沈风斓道:“是不是三妹妹又做了什么,轼表哥才会这般反复叮嘱?”

    陈执轼眉头轻蹙,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

    “是小姑母派人来定国公府找我母亲,我当时正好在旁边听见了,是给沈风翎议亲的事。”

    他口中的小姑母便是小陈氏。

    沈风斓点点头,沈风翎只小她一岁,也是时候该议亲了。

    “议的是何人?”

    “大理寺卿曾家的嫡次子,年方十八,已经考取了乡试的解元。”

    “门第虽平常,倒是年轻有为的子弟,也算般配。”

    陈执轼道:“小姑母也觉得般配,姑父也欣赏那曾家的二郎,可是沈风翎闹着绝食不肯议亲。”

    “怎么会?三妹妹是从来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思的。”

    何况在这个时代,婚姻自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这种绝食抗婚的行为,简直是骇人听闻。

    “莫不是那曾家二郎有什么隐疾?还是面貌丑陋?”

    “怎么能有隐疾呢?生得也是清俊秀雅,那是小姑母她相了许久才挑中的人。”

    这就怪了,沈风斓托腮思考。

    陈执轼继续道:“就是为了此事小姑母来寻我母亲商讨对策,母亲说兴许是嫌人家的门第太低,小姑母回头一问沈风翎,她果然默认了。”

    沈风斓微微一笑,知道她的攀比心又开始作祟了。

    “只怕她是觉得我嫁进了王府,她若只嫁个中等士宦人家,便低我一等了。”

    “那怎么一样呢,她若嫁给曾家二郎,便是正儿八经的原配夫人。你……”

    陈执轼说着住了口,心中后悔不迭。

    他怎么跟沈风斓说起这个来?

    原本她亦是宁王正儿八经的王妃,嫁给晋王屈尊做一个侧妃,她的心里必然也不好受。

    沈风斓丝毫不以为意,“是啊,可惜这个简单的道理,三妹妹竟想不明白。”

    陈执轼道:“所以母亲让我告诫你,沈风翎对你太过介怀,你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她若再去王府拜见,能推则推。”

    ------题外话------

    汪若霏这个名字被提起很多次了,终于正式出场。

    小可爱们猜猜,她为什么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沈风斓?

    猜对有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