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麻烦 > 第二十四章 ·吃亏是福

第二十四章 ·吃亏是福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二十四章

    珊娘把湿漉漉的脑袋探出她那半人高的柏木大浴桶时,李妈妈正拿着条毛巾过来。见状,忙不迭地将那条毛巾盖在她的头上,嗔着她道:“姑娘不是说只泡一泡的吗?竟又淘气。瞧瞧,头发都湿了,当心冻着!”

    珊娘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此时她们正在春深苑二楼的起居室里。

    珊娘不仅改造了她这绣楼的一楼,也把二楼作了改造。

    二楼和一楼一样,也是一排三间屋。从西侧的楼梯上来,便是一排有着美人靠式栏杆的前廊。原本那三间屋的门全都是对着这前廊开着的,珊娘让人在屋内又开了相通的内门,将三间屋子从内部联成一体,然后把那西间作了茶室,中间仍做卧室,而把角落里的东间,改成了她的起居之处。

    这起居室并不大,珊娘的梳妆台就放在南窗下,东墙下则设了一张软榻,北窗下,便是她辛辛苦苦从西园里带出来的柏木大浴桶——此刻,她便泡在那只大浴桶里。

    至于那面将要做成玻璃屏风的猫趣图,珊娘早已计划好,将来就放在这浴桶的前面。

    只是,此时屏风还尚未做成,李妈妈怕冻着她,便在起居室里燃了好几个熏炉,又叫六安把那茶炉也给搬了进来,一边替屋子里加着温,一边给珊娘烹着茶。

    这会儿,原正看着茶炉的六安被五福赶到了一边,只捏着手,无措地看着五福。

    五福则板着一张脸,以不必要的大力用力扇着茶炉,一副“快问问我为什么生气”的模样。

    三和倒是一贯的心平气和,见六安站在那里没了主意,便把她叫过来,教着她怎么就着熏笼给珊娘的衣裳熏香,她则过去将另一只熏炉搬近浴桶,好便于李妈妈替珊娘烘干那头湿发。

    一时间,起居室里除了炭火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哔剥”之声,便只有五福手里那把扇子“呼啦啦”的声响。

    珊娘舒服地泡在大浴桶里,一边任由奶娘擦拭着她的湿发,一边闭着眼笑道:“五福,便是你扇的风刮不到我这里,光听着你这扇子的声音,就叫人觉得冷呢。”

    五福的动作一滞,抬头看着珊娘才刚要说什么,却正对上奶娘警告的眼。她只好吞了吞气,生硬改过话头,问着珊娘:“姑娘这会儿可要喝茶?”

    李妈妈忙道:“等姑娘出来再喝吧。”又对珊娘道:“姑娘还是别泡了,这才二月,天气寒凉着呢,姑娘的头发又湿了,当心可别着了凉。”

    “不碍事,水还热着呢。”

    珊娘把肩又往水里沉了沉,心里却暗暗筹划着明天要做的事。

    家里这混乱的一团,叫当家做主多年(至少感觉上是如此)的她实在忍耐不下去了。而既然决定伸手了,那么跟马妈妈对上也就成了必然。从马妈妈那强硬的眼神里,她就能看得出来,那位跟她之间,怕是没个善局……若是前世,她不定也就狠狠心,想着法子直接把人撵了,可这一世……

    许是前一世的她也是那么个强硬的人,不懂得沟通,凡事只知道强逼着别人去顺从自己,所以这一世,便是面对马妈妈的恶意,她的心里也生不出多大的恶感来,只除了觉得麻烦和不耐烦……许正是这点移情作用,叫她忍不住想着,许她能找到什么方法和马妈妈和平共处。至少,她也该试着给马妈妈一个机会,试着改变她的强势……便如前世的自己,其实一直希望着能有人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

    当然,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未必。便是她想要改造马妈妈,也得看看马妈妈希望不希望被人改造。既如此,她还是需要小心提防着马妈妈才是……

    ——那一刻,珊娘却是并没有意识到,果然一个人的“本性难移”,她便是口口声声说着要改变自己,却仍是忍不住想要去改造她看不顺眼的事物……如她前世一般无二……

    此时的珊娘只默默分析着她的对手,分析着她将要面对的方方面面。

    那马妈妈对于珊娘来说,其实并不难对付。难的,是马妈妈背后的人。马妈妈背后依靠的,无非是老爷和太太。偏五太太一看就是个靠不住的,所以她能依靠的——不,确切来说,是马姨娘能够依靠的——就只有她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爹了。

    既如此,她傻了才会放弃眼下这个可以叫自己占据上风的机会。明儿头一件事,她便是要去说服太太,从太太那里争取到插手家事的权利。想来太太那里早巴不得有人能站出来替她管事,这应该没什么难度。有难度的,是珊娘其实也不愿意陷进那些烦琐的家事里去……

    前一世时,是迫不得已,此生她却不会再那么傻了,为了别人,全然放弃自己,所以她得好好筹划一番,该怎么利用眼下家里的一切,既要让这乱糟糟的家顺当起来,也要能保证自个儿的舒心小日子……当然,还得顾着太太的脸面,不能跟马妈妈彻底撕破脸……还有,她还得顾虑着那个爹可能会有的反应……

    只可惜,暂时她还不了解她的那个爹。

    前一世时袁长卿就曾说过,只有知己知彼,才能占据先机……

    蓦地,珊娘抖了一下,以至于浴桶里的水波都跟着荡漾了起来。

    想到袁长卿,不由就叫她想到那家前世不知其存在的木器行。她忽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是不是说,前世时,袁长卿对于他们侯家,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一无所知?!

    在被她逼急时,他曾说过,当初之所以选择她,是因为她“最合适”——那是不是说,其实在参加春赏宴之前,袁长卿就已经全盘考查过她和她的姐妹们了?!因为他知道,她是家里最温驯、最听话、最循规蹈矩,最不可能给人惹麻烦的,所以他才选择了她?!

    因为她……“最合适”?!

    珊娘蓦地又颤抖了一下。

    “看看,就说会冻着!”帮她擦着湿发的李妈妈感觉到她的颤抖,忙把手伸进水里试了试水温,又劝了一句,“姑娘,随便泡泡就好啦,起吧。”

    珊娘没有答话,只仍那么闭着眼。

    前世时想不通的事,如今隔了一世,淡了对那人的心思后,才叫她感悟到,原来一直不是她想不通,而是她不愿意去承认——那袁长卿,自始至终要的就只是“相敬如宾”,而她要的却从来不是……

    所以他才会说“适可而止”,所以他才会说:“你要求得太多。”

    ……

    角落里,五福仍在摔盆打碗。

    珊娘仍是没有搭理她,只闭着眼又问道:“给你们换的新屋子可还好?”

    李妈妈叹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倒叫人说姑娘张狂……”

    珊娘的眉头微微一皱,三和见了,忙笑道:“倒是离我们春深苑不远,只要过一道角门就能过来了。巧的是,那边正好有四间空屋,竟叫我们一人落了一间。这原不合规矩的,只是那几间屋子都不大,原也住不下第二个人,方妈妈也说,只当是陪罪的,故而倒也没人说闲话。”

    李妈妈叹息一声,又道:“这又何必,不过是忍一忍的事……”

    一个“忍”字,叫珊娘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那边五福跳将起来,嚷嚷道:“忍忍忍,妈妈总是这样,便是我们忍得,别人哪里就肯忍了?!”

    “咦?”珊娘睁开眼,“她这是怎么了?”

    “我生气!”五福气呼呼地道:“我替姑娘生气!”

    既然开了口,珊娘便不再逗她了,笑着问道:“好吧,你生气。你替我生什么气?”

    “五福!”奶娘忍不住再次拿眼逼住五福。

    五福噘起嘴儿,告状道:“妈妈不让说呢!”

    其实,便是李妈妈不让说,珊娘也能猜得到,定是她们在外面听到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李妈妈道:“不管外面传了什么话,我看你们最好还是先告诉我一声儿,也省得将来谁问到我这里,我竟什么都不知道。”

    得了珊娘的话,五福当即把那扇子一扔,愤愤不平道:“是姑娘说的,咱们不惹麻烦,可也不怕麻烦!才刚轮到我跟六安去大厨房里用晚膳时,我们在大厨房里听到,也不知道是哪个房里的丫头在那里嚼蛆,说姑娘欺负二爷不说,竟还管到大爷的院子里去了什么什么的,我一听就火了,想要拉着那丫头理论,偏那厨房里的人竟好几个都偏帮着那丫头,居然放跑了人!我回来告诉妈妈,妈妈却又叫我们忍,还说我不该在外面惹是生非。这哪里是我惹是生非?!明明都被人欺负到鼻尖上来了,我再不说话,岂不被人当作缩头乌龟了?!”

    珊娘看看李奶娘,忍不住抬手撑住额,默默长叹了一声。

    她的奶娘人好心好,偏偏就是为人过于……相信美德。相信人性本善,相信只要她万事忍一步,别人便也会君子地跟着退让一步。却是不知道,当君子对上小人时,君子越是君子,小人便会越是小人……

    恰正是因为奶娘这样的品性,偏偏遇到她丈夫那样一家子小人,才叫她最后遭遇到那些不幸……而正是因为奶娘的善良,才会被家里逼得走投无路时,怕牵连上她而选择了自辞出去……偏她竟以为奶娘是出去享福了……

    因着一个“忍”字,奶娘便是被人逼得走头无路,也从没想过向人求助,只被动地选择着忍让,一忍再忍,直到无处可忍,生生被人逼死……

    偏那时候,她竟仍是什么都不知道,还给了丧尽天良的那一家子很厚的馈赠……

    奶娘的忍,不仅害了她一生,也叫珊娘终身负疚……

    对于前世,珊娘已经有了深刻的反省,也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走回老路,可奶娘却是没有她这样的奇遇,自然不会知道,她这种禀性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厄运,也自然不可能有那种自救的觉悟……

    想着奶娘的家事,珊娘的眼眸微微一闪,忽地一阵冷笑。这一世,有她护着,奶娘自然不会再吃那样的亏。但若是奶娘始终不改她那烂好人的脾气,怕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奶娘依旧还是会说……

    “吃亏是福吧。”

    只听奶娘叹了口气,看着五福道,“当初你在西园时,脾气看着也没这么火爆,怎么这才回来两三天,就变成这样了?倒没的给姑娘招祸……”

    珊娘的媚丝眼儿一眯,忽地在浴桶里翻了个身,伏着浴桶边缘问着奶娘道:“五福哪里替我招祸了?”

    见她整个手臂全露在外面,奶娘赶紧将她往水里按去,摇着头道:“咱们才刚回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也不是别人说什么,大家就信什么的,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自在人心吗?”珊娘一阵冷笑,“何谓公道?何又谓人心?任何事都可以有两种说法,便如昨儿的事,在我们看来,是那小屁孩儿找事,可为什么厨房里竟传出那样的话来?何况我确实是打了他,他也确实是在我这院子里跪着的。人们传话,往往并不会考虑全部的事实,只传着自己听到的说法。而若是我们不辩驳,别人便只会知道那小屁孩儿挨打罚跪的事。这样‘事实’传多了,信的人自然就多,自然也就成了所谓的‘人心’。人心向背,自然就成了‘公道’。奶娘所谓的‘公道自在人心’,其实说白了,是可以由人随意掌控的。奶娘若是一心把所谓的‘公道’放在别人的‘人心’身上,我只怕奶娘终究是会失望的。”

    “就是就是!”五福连连点头道,“便是今儿的事,若不是姑娘出来说一句,可不就叫大爷受委屈了?!所以我才气不过,在大厨房里闹了那么一场……”

    “哦?你闹事了?”珊娘扭头看向五福。

    五福一扭嘴儿,“姑娘也太小瞧我了,‘有理有节’这四个字,可还是姑娘教的呢!我只是按照府里的规矩,把那些人都教训了一通而已。”

    三和笑道:“我也觉得五福闹上一闹也好。便像姑娘所言,事情总有两种说法,若是只能听到一种说法,可不就叫人生了偏颇?总要叫人也听一听我们这边的说法才是。”

    奶娘看看这“狼狈为奸”的主仆三人,又叹息一声,摇着头道:“我是说不过你们三个。可有一条,姑娘家家的,总该谦和温顺些才是,不然怕是要被人说闲话的。”说着,她叫过五福替她继续为珊娘烘着头发,她则转身进了卧室,不知去拿什么东西了。

    于是五福过来接了手,一边冲着珊娘一阵挤眉弄眼。她们都是深知奶娘禀性的,一来怕给人添麻烦,二来怕引人说闲话,三来嘛……

    “……走路都怕踩死蚂蚁。”五福凑到珊娘耳旁,低声道:“妈妈要是知道姑娘打了九爷十爷的事,还不得吓破了胆?”

    珊娘笑着睇她一眼。

    五福又道,“我只担心九爷十爷回去乱说呢。”

    “若是你,你会说你被个女孩打了的事吗?何况还是在抢别人钱的时候。”珊娘笑道。

    五福顿时释然,冲着珊娘弯眼一笑,又扭头看看仍在卧室里翻找着的李妈妈,低声道,“我跟姑娘打赌,便是妈妈知道姑娘打了人,怕也只会说对方不是。”

    “是啊,然后私下里教训我:吃亏是福。”

    她学着奶娘的腔调,不想奶娘拿着一叠干净毛巾出来,正好听到了,便叹道:“是呢,吃亏是福。姑娘便是受了委屈,总还有太太老爷做主,姑娘不该自个儿和姨娘对上的。”

    于是,五福看着珊娘做了个鬼脸。

    偏这鬼脸也叫李妈妈看到了,伸手过来拍了她一记,责备她道:“便是你一心护主,好歹也该有个分寸,怎么还跟厨房的人撕扯上了?倒叫我们有理变无理了。”

    五福不服道:“我才没跟她们撕扯呢,我只是在跟她们讲府规!说起来,府里的规矩真乱,若是在西园,哪容得人说主子半点闲话?!早撕了她们的嘴了!”

    珊娘从浴桶里站起身,一边让奶娘拿大巾子裹了她,扶着五福的手出了浴桶,一边故意跟奶娘唱对台戏似的对五福道:“下次你直接撕她们的嘴好了。”

    奶娘听了顿足道:“姑娘竟还蛊惑着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为什么要饶?!”珊娘伸直手臂,让三和替她穿了衣裳,对五福笑道:“咱们要的就是得理不饶人。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光讲理不够时你只管拿住了打。便是打出了什么问题,有你姑娘我替你兜着呢!”

    “哎!”五福干脆答应一声。

    李妈妈又是一阵顿足叹息,偏又舍不得指责珊娘半句。

    珊娘看看她,忽地反身勾住她的脖子,笑道:“奶娘,倒是我要劝一劝你,便是要做个君子,好歹也要看一看对方是不是君子。你若只顾着做君子,偏对方是像我这样‘得理不饶人’的小人,便是你退让一步,我就要强占你三步,你待要如何?若是你一步步退让,我一步步紧逼,最后逼得你退无可退,你又待要如何?”

    奶娘无奈地摇着头,从六安手里拿过大氅裹住珊娘,“姑娘也太过偏激了,我却是相信,这世间总存着一个公道的。事情总能分辨出个是非曲直,便是一时不能,终有一日是可以的。”

    终有一日?!等着别人给机会澄清自己?!

    珊娘懒懒一笑,拢着大氅道:“说句让人绝望的话,有时候,便是事实摆在眼前,只要不是合乎自个儿的需要,便不会有人愿意相信呢。”

    因此,当次日侯十四娘亲自过来“探病”,以状似无意的口吻问及她罚侯玦的事时,珊娘只笑了笑,心里暗道了一声:果然,错的是奶娘,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