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南唐小周后 > 第四十九章 释囚徒(1)

第四十九章 释囚徒(1)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一日,国主在书案上翻阅卷宗,正改得认真时,裴嫔端来了点心和热茶,嗲声嗲气地说道:“这都是官员们应做的事,国主交给他们去做就是了,又何必自己劳神费力呢?”

    国主颇有些乐在其中:“并非朕不相信官员做得不好,只是朕亲自做这些时,心中能真正感到愉悦平和。”

    裴嫔顺着他的话道:“又何尝不是呢!臣妾听说这些日子,每天都有释放的囚徒们在外面砰砰地磕着头呢!”

    国主淡然一笑:“他们若真能感念朕的恩德,那就从此重新做人,也不辜负了朕对他们的期望。”

    “如今天下人谁人不知国主仁慈宽厚?谁人不敬服国主、爱戴国主?只是……”裴嫔说至此,故意低了头,语声低低,似是十分低落。

    国主斜睨了一眼她,“怎么了?为何突然就不说话了。”

    裴嫔说道:“只是国主偏心了,国主只顾及到百姓们,难不成就顾及不到自己了么?”

    “哦?这话可怎么说。”

    裴嫔伤感道:“臣妾想,在宫城外有大理寺关押囚徒,在宫城内何尝没有关押之所。臣妾想到至今关押在冷宫的女人……”

    国主掷了笔,略有沉吟。

    裴嫔觑着国主的神色,继续说道:“臣妾每每想到她们,就觉得她们甚为可怜。”

    国主沉吟道:“朕也知道后宫之中,冷宫是个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方。只是这些被关在冷宫深处的女人们与大理寺的囚徒有所不同,她们所犯的过错与皇族密切相关,她们勾心斗角、用心险恶,甚至谋害皇室子嗣,实在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臣妾知道,罪有大有小,人也有可恕不可恕,可官家近来不是说众生平等么?如此说来,宫中嫔妾犯错,与普通百姓犯错,又有何区别?况且宫中的女人本来就可怜,为了生存,为了苟活,有时也是迫不得已才犯下了错事,还望官家可怜可怜她们,也算是可怜可怜臣妾的忧悯之心吧。”

    “祖宗之法,朕不可妄废矣!此事以后再说吧。”

    裴嫔不甘心:“官家今日大赦大理寺的囚犯,是因为官家亲眼目睹了老妪的痴痴守候,是老妪感染打动了国主。可若是国主去冷宫处看一看、瞧一瞧,就知道那里面的人活得有多不堪。冷宫中有曾经犯错而被圣尊后关闭的嫔妃,更有烈祖皇帝、元宗皇帝在时而被关押的嫔妾,到如今已有数十年,大多已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妇!国主既然能怜悯大理寺外的老妪,为何就不能怜悯冷宫的老女人呢?”

    “你今日来就是希望朕能放出冷宫的嫔妃么?可是冷宫中有你的故人?”

    裴嫔额心冒汗:“臣妾……臣妾不过是兔死狐悲而已……有时候做恶梦梦见自己不知何时也被打入冷宫中,就会在噩梦中惊醒……”

    “好了,朕知道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国主有些倦怠地挥了挥手,裴嫔不再多言,悄声而退。

    国主无心案头的笔录工作,裴嫔的话语在他心头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连同小长老的“与佛如来,同一慈力”、“与诸众生,同一悲仰”的佛经讲解悉数在他脑中徘徊。

    他揉了揉额心,大赦天下有先例可循,可关押嫔妃的冷宫……?那是被历代帝王遗忘的阴暗角落,再无过问的道理。

    也或许,他可以去冷宫一趟。

    国主的回宫引起了阖宫震动,国主去青龙山狩猎之前,宫中清宁,可在国主回来后,一切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国主不仅没有带回来一两只猎物,却带回来一个俊俏的和尚。

    主后不睦,而向来花枝招展、尖酸刻薄的裴嫔竟能得近天颜,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宫中的流言像是暗处飞舞的蚊子,迅速在阴暗的角落里嗡嗡飞窜,有人说国后与林将军有染,有人说裴嫔舍身救了国主,还有人说那小长老是得道高僧,能让人起死复生,在添油加醋的描述中,那些传言增添了无数的神秘色彩,引得人遐想连篇。

    初雪的那一天,国主批完奏折,漫步到窗前,看漫天飞舞的小雪,万籁寂寂,而一股莫名的忧愁亦然笼上了心头,不知自己忙忙碌碌是为何?

    突然地,裴嫔的那些话毫无征兆地浮上了他的心头,想到如今天气已是十分寒冷,城中百姓都点起了火炉,吃着火锅或者炙肉,可是冷宫中的那些人呢?

    想到此,他心中蓦然一动,迈开了脚步,在风雪中往冷宫而去。

    冷宫的城墙已经斑驳倾斜,似随时都要坍塌。尚未近前,国主便感到一股渗人的寒气逼迫而来,他不得不紧了紧缕金丝织锦银狐毛领,在推开锈迹斑斑门的时候,有了片刻的迟疑。

    身边的姚海小心翼翼道:“冷宫为肮脏污浊之地,官家还是别进去了吧?”

    国主龙眉微蹙,依旧是走了进去。

    破旧的房屋中散发着一股陈腐的臭味,像是混杂着饭菜的馊味,又像是死老鼠的臭味,更像是便桶的骚味,国主感叹道:“果然污浊,非人之地。可在如此龌龊的地方,竟然长期生活了数人,而这样的生活,竟是朕想不到的……”

    国主正想着裴嫔所言不差的时候,突然扑过来一个佝偻干枯的身影,那身影紧紧抱住国主的腿,竟像钳子一样搂抱着他不松手。

    原来是一个鸡皮鹤发、披头散发的老妇女,癫狂到了极处,竟是神经质地大喊大叫:“皇上!皇上终于来看望臣妾了!臣妾叩见皇上!”她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亮的头,咧开唇角娇嗔道:“皇上不怪臣妾了吗?臣妾曾是无辜的,臣妾只要皇上宠一宠臣妾,臣妾什么都可以做。”

    这一幕唬得姚公公不轻,忙将那疯女人从国主的身边扯开,那疯女人此时见了国主,犹如有了一根救命稻草,岂有松手的道理?

    国主身后的侍卫冲上了前,将那个疯女人粗暴地扯开,重重地丢在了地上,那疯女的膝盖磕出了血,却还不死心地朝国主爬了过来,哀怨地呜咽道:“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皇上饶了臣妾吧,臣妾再也不敢了……”

    她尚未爬行几步,就被侍卫踩住了手,那个疯女人便可怜兮兮地跪爬在雪地里,单薄得像是一张草纸,随时都会被风刮走。

    国主凌冽问道:“她是谁?”

    姚公公走上前,仔细认了认那疯女人,禀道:“是烈祖皇帝的淑妃,已经疯了,所以才将国主认成了烈祖皇帝。”

    国主心中生出一股凄凄之感。

    姚公公又进言道:“此女人,是否将她拖下去杖毙?”

    国主看向破旧的屋檐下,只见数个衣不布体的女人颤颤巍巍地缩在一起,一个个都是乱首垢面,非人非鬼的样子,稍微干净些的,也全都目光呆滞。

    如此一见,果然她们比大理寺中的囚徒还不如,国主心中生出了矜悯之心,挥了挥手道:“都放了吧,让她们迁出宫,若是在宫外还有家眷的,就让她们回老家,若是实在无处可去,就让她们搬居到西苑的养性殿去,一应供应万不可亏待了他们。”

    吩咐完毕,国主再无心情,准备踏步离去,在跨出铁门的一刹那,突然间,一股幽幽细细的声音响起,在这小雪的初寒天气里分外清越。

    只听得那清宁的歌声唱道: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国主听得入了迷,那歌声虽不格外动人,但有着哀怨的委婉,听得人心中凄凄哀哀地,有天地旷远、世间唯剩下虚渺之感。

    这幽僻冷宫荒废芜杂,就连人的心也早就化成了枯木,成了死灰,可是谁唱着夏日碧荷的旖旎柔情?是谁钦慕江南莲花深处的幽会?又是谁对情郎有着灼灼热烈的期盼?

    仿佛被牵引一般,国主循着声音来到了冷宫的侧院里,这进小院竟是出人意料的干净整洁,虽四壁皆空,但一应摆设都十分齐整,而院中的一棵悬铃木挂着冰晶雪白的雪珠,更增添了小院清寒素白之感。

    那清越的歌声竟是从树梢上发出,国主循声望去,在瞩目到窅娘的一刻,七窍魂灵飘飘然如飞天际。

    窅娘一身素雅的单衫,瘦薄的身子仿佛展翅欲飞的白鸥,娇俏而灵活地旋于枝头。

    她脚尖轻踮,仿佛是生长于枝头的一朵皎洁白花,又或者是栖息于枝头的小鸟雀,仿佛是迷失不知所踪的妖灵,飘渺轻远地让人抓不住。

    而她的面容,于妩媚中有一股柔弱,于妖冶中有一股哀怨,真真地将国主的魂魄都吸了走。

    这副面容好熟悉,似曾在哪里见过?

    国主费力思索,可是一时片刻也想不起在何处见到过此曼妙勾人的女子。

    窅娘轻轻哼唱着曲子,飘然旋转着身躯,当一曲终了的时候,将手中的数尺白绫抛向了树枝,悠悠望着小雪飞舞的天空,望向宫殿的深处,凄然道:“嫔妾这一辈子是再也见不到官家了,嫔妾只愿下辈子再与官家相会,只愿下辈子再也不是局囿于宫中的女人,与你只不过是民间普普通通的夫妻。嫔妾,这一辈子,就只爱你一个男人。”

    说罢,她将白绫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双脚蹬离了树枝……

    国主终于想起,她就是曾经的窅娘,他忙冲了出去,将窅娘从树枝上放了下来,抱在自己的怀中,急道:“朕已经来了,你为什么这么傻?”

    窅娘尚有一丝余气,微睁了桃花眼,幽幽问道:“是你么?真的是你么?我好想你……”一语未尽,竟晕了过去。

    国主愣了一愣,就连嘉敏也不曾这样以“你我”来彼此称呼,而她,如此直白,如此温存,是最触摸内心的挑逗,以及最坦诚的欲望。

    国主将窅娘抱出了冷宫,又命太医火速赶来,太医诊脉之后,略皱了皱:“娘子忧思过度,已经伤及肾精,又常年食不净、衣不暖,气血两亏,积年累月,已成了大气候。”

    国主心中大为内疚,“都是朕的疏忽,若不是居住在冷宫中,她也不会受这样的折磨。”

    太医道:“若要调养也不难,只是要费些心费些时日而已,但凡以后衣食用度精致些,或是再也不用像曾经那样忧思,就会有慢慢养好的一日。”

    “她当然会有养好的一日,因为朕要复她窅贵嫔的身份,一应物品用度都必须是精细备至,朕要她之前所受的全部委屈都补偿回来!朕要让她以后的日子是锦衣玉食!”

    姚海大吃一惊,说道:“可是窅娘曾经犯了大过,曾对圣尊后大为不敬,窅娘本是冷宫罪女,若是让她一跃而成嫔,祖宗之法,实无先例。”

    国主不悦道:“朕知道你担心什么,窅娘纵然有错,可十多年的时间也足够她赎罪了。至于祖宗之法都是死的,难道以后朕每做一个决定都要翻翻祖宗的家法么?!你最近的话是不是也太多了?!”

    姚公公浑身一凛,如此一想,自己近来的确是屡屡进言,惹得国主不悦了,缩着身子立在一边,再也不敢多言一语。

    菁芜侍奉在侧,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以袖角擦拭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官家万岁啊!老奴以为再也见不着您了!老奴……老奴……”她一时激动,竟然呛得说不出来话,亏得一个小宫女给她捶了捶背,这才缓过一口气。

    国主见到她也颇为惊讶:“你不是菁芜姑姑吗?”

    菁芜的鬓角染上了风霜,脸上也增添了许多斑点皱纹,可神情样态依旧是令人嫌恶之样,实在不像是忠良之辈,国主对她尚且有一丝耐心,不过是怜悯她是服侍自己的故人。

    菁芜咽了咽口唾沫,激动地呼道:“官家还记得老奴!老奴也不知道祖宗积了什么德,还能蒙国主恩赦!官家可能不知道,老奴和窅娘在冷宫中吃尽了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