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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要将功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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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事堂里,徐平看着京西路关于巩县的奏章两眼发直。全部吏人逃亡以逼长官,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起了,从景祐年间之后特别多。但别的地方发生这种事,往往是官员完不成任务,或者被劾,或者调任,路监司为官员求情。巩县不同,吏人集体逃亡,王安石没有比毫完不成任务的担忧,而是主动上章,要求对逃亡吏人重惩。

    放下奏章,徐平对一边的晏殊道:“巩县吏人逃亡,地方上奏说他们落草为寇,要发海捕文书。此种事情不少见,如此做的倒还真是第一次!”

    晏殊道:“王安石此人,才是有才的,只是锋芒太露。吏人逃亡,长吏躲不过逼下太严的罪过。京西路虽然上奏是吏人贪渎,害怕事情败露而潜逃,我看未必就如此。动辄一两千贯的弊案,令簿难逃失察之过。依我看,此事不可逼吏员太过,当从容商议。”

    杜衍也道:“不错,出现此等事,必然是官与吏均有过错。巩县欲发海捕文书,说那些吏人为寇,只怕有些言过其实。可着京西路监司,从附近选谨慎强干的知通,去巩县查一查到底是如何,不可听县官一面之辞。”

    徐平想了想道:“不妥,纵然我们觉得此事别有委屈,也不可此时去查。官与吏,吏与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朝廷都不可站在公吏一边,此天下大义。不然,官吏一有冲突便就去查官,恐在地方养成不好习气,从此吏人有恃无恐,仗势以临官长,地方难治。”

    吏是与民接触最密切的政权基层,朝廷大部分的制度和政策,都由他们执行。面对老百姓,他们代表的就是朝廷,往往耀武扬威。一旦再让他们对官员占了上风,那就成了上下通吃之势,再也难治。是以对吏人,朝廷可以站在百姓一边,可以站在官员一边,惟独不能站在小吏一边。朝廷用吏人,最主要的就是啖之以利。不管是用重禄,还是让他们在百姓身上占便宜,总之就是有好处才有人来做这差使。

    不可否认,吏人中也有重情重义的人,也有深明大义的人,那是个人。从总体上吏是无义的,所以官不可以从吏人中选,吏除了钱,是没有政治前途的。吏要想做官,必须先辞去吏职,才能够受举荐,参加科举。要是不这样做,把持住基层的吏人,就把持住了社会的上升通道,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后果。历史上官吏不分,以吏为官的,有两个朝代,一个是秦朝,一个是元朝,都没有留下好的统治经验。

    这个人群的定位如此,是政权为了稳定基层,同时又不被基层挟持,而有意做出的官吏之分。这个分别对大一统政权非常重要,封建制下则可有可无。

    想了想,徐平道:“要不这样,夏税未完之前,一切依巩县上奏为准。如果县衙不能完成夏税,则论如律,此不必多言。税能完足,再从临州抽调得力人员,前去彻查。”

    程琳道:“如此自然也可。只是现在逃亡的吏人该如何处置?巩县说他们上太室山落草为寇,此无异于反叛,要发海捕文书。秋后再派人去查,这些吏人罪名可就定了。”

    徐平道:“既已逃亡,罪名自然就定了。不管事出何因,这些吏人都不能再用,不然以后谁能够治他们?官不能制,他们不就成了地方之主。为朝廷计,为百姓计,逃亡的吏人决不可于用。不只是巩县,其他地方一样如此办理。”

    跟县官闹矛盾,逃亡之后再请回去,这些吏人以后就没人管得了。所以这次不管是不是他们的错,巩县都容不下他们,最少也要发配他州。所谓强吏猾吏,都是靠着在地方上错综复杂的根基。出现这种苗头就不行,必须要及时铲除。朝廷不能贪有这些能人,便于治理地方,就容忍他们,这样做是掘统治根基,稳固的政权不需要基层的能人。

    几人又商议了一会,由章得象执笔拟定熟状。

    巩县暂时依王安石上奏处理,只是不允许发海捕文书。既然说吏人已经落草为寇,那便着京西路巡检司,派得力将领前去围剿。由巩县尉带弓手协助,其他人不与。

    原由知许州兼任的京西路安抚使司已经撤销,新设几个都巡检司,负责地方治安。前些日子刚刚平定了作乱几年的张海之乱,初显锋芒,刚好再到巩县去再立威。

    敕令到巩县,颇有些出乎王安石意料之外。河南府是京府,比不得一般军州,上边管事的婆婆就有好几个。吏人逃亡之后,王安石知道河南府和西京御史台,对自己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满,想派人来查自己。转运使杜杞因张海初平,不欲治下生乱,也有些怪王安石生事。没想到敕令下来,竟然一切依自己所奏。

    随着敕令而来的还有徐平一道手札,告诉王安石,吏乱官不能脱罪,只是不能现在治他的罪,而让吏人怀侥幸之心。让他尽快安抚地方,特别是夏税不能出任何乱子。再一个前些日子卖出去的官营产业,有如此大的情弊,王安石失察。接下来的日子,对所有的产业重新梳理一遍,不縻费朝廷之财,也不要让百姓吃亏。

    徐平一再强调,官员在地方最重要的是让朝廷取信于民,政绩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的考核。大规模发卖官营产业,众官都没有经验,出问题再所难免。最重要的,是在出问题之后进行补救。王安石如果能在重新彻查中,弥补先前的缺失,才可将功赎罪。若是为天下做个榜样出来,那就是大功一件。

    原先王安石对工商业改革不上心,为政讲究崇本抑末,农业是本,工商是末。码头附近一处邸店就能出现两千多贯的弊案,让他吃了一惊。两千多贯,顶得上多少良田,让他重新考虑工商业与农业的关系。对于此次的工商改革,有了新的认识。

    王安石自己知道,此次乱子,自己被问罪是逃不掉的。吏人舞弊,自己失察在先,发现弊端之后,手段粗暴把矛盾激化在后。不管哪一条,都可以进行惩处。不过王安石是个拗人,越是这样他越不低头。别人觉得把吏人逼跑了,巩县必然收不上来夏税,王安石偏偏就不信邪。都认为此次工商改革搞砸了,王安石不认,一定要做得比别的地方好。

    这是王安石的自负,他天资过人,有资格有这种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