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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捧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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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侯,我们将以锐阵迎敌。”秦东阳逐渐坚定决心,对骑马在一旁的徐子先道:“起初我和葛大,葛二,还有金抱一,虎臣等人商议过,大家认为当以方圆阵迎敌,后来末将考虑再三,方圆阵只利于守,不利于攻,敌人刚登滩阵列,虽不能半渡而击,但当其未能展开冲击时,我军以决死之心自上攻下,此役胜算颇大。若以圆阵,方圆阵待敌,敌军从容部署,展开,敌人数在我之上,若以两翼展开,围我用偃月,鹤翼诸阵围而攻之,则将士中虽有颇多老卒,还是有七成以上的将士未曾经历过大战,一旦出现营啸崩溃,则事不可回矣。就算事后能再聚拢将士,则港口到农田,宅邸,工厂,大片区域将会毁于兵火。是以,我等会商决议,还是决定摆开锐阵,以求一槌定音!”

    “善,善,大善!”徐子先面色潮红,然而身上并未流汗,他对秦东阳道:“就是这样,以锐阵击敌,到时候,我当与骑营一处,一旦敌人显露败机,以骑营击其侧,一战而全功。”

    “君侯说的是。”秦东阳面露激奋之色,以锐阵对敌,当然是冒险,不比方圆阵叫人放心,但以现实的情形而论,还是一鼓作气,毕其功于一役的锐阵,更符合眼下的实际情形!

    锐阵这种塔式的战斗队列非常类似欧洲中世纪另一著名阵法“野猪头”。其进则长枪如林侵略如火,一波便能带走战斗意志底下的敌人。其退则如古井无波,井然有序,令敌无可趁之机。

    徐子先面色更红,两眼中也是有激动之色。

    身为后世之人,对锐阵,亦是“野猪头”式的尖锐式疯狂的进攻之法早就熟谙。

    这种打法,老实说现在的大魏禁军根本做不到。

    魏军既无这方面的训练,也没有白刃冲锋,疯狂进攻的传承。

    锐阵叠而冲杀,前重败而二重跟,前后五重,疯狂拼杀,五重皆没,则几乎全军覆没,当然不必再计较胜负。

    这是相当疯狂的打法,排在每个锐阵之前的必需是精锐的士兵,甚至是低级的武官到中高级武官。

    军官要被士兵信任,要叫士兵感觉能获取胜利,能够战胜敌人,而不是去送死。

    对东藩眼下的情形来说,这并不算是最优的选择,但保守的防御也很危险。

    在府军身后是几万人的民壮,但这些民壮其实只是后备,是防止散乱的海盗突入生活区和农牧工厂区大搞破坏,民壮们主要的作用无非于此。

    他们虽然经过一些弓箭和拼杀的训练,也能完成简单的编组,能够按各百户分配好地段摆开阵列。

    比如今天演练的就是标准的方圆阵,各百户摆开成一个椭圆形的大阵,又有若干横阵在圆阵两翼,若想攻击圆阵本体,需得突破两侧横阵,与此同时圆阵两翼的弓手可以支援各个方阵,方阵亦能根据受打击的程度退后,依托圆阵与敌交战。

    横阵保护两翼,圆阵汇集主力,大将居于方圆阵之正中后侧,这是最保险的防御阵列,也相当适合现在的地理条件。

    但徐子先知道,一旦府军败阵,民壮这种未经历战场,训练程度也很低的民兵很难坚持,很可能在一轮打击之下就彻底崩溃。

    徐子先决心下定,心神亦是激荡起来。

    以眼下的十四个营的步骑将士迎敌,每营为一锐阵,排头当先,冲向敌阵,一叠紧跟一叠,一重紧套一重,前重失利而后重跟上,重重相叠,务求破阵!

    这便是战法中的置死地而后生,虽然府军将士并没有背海而阵战,但决死一战,必求全胜的心理,应该与背水一战类似!

    身后就是家园和亲人,这就是心理上的背水之战,府军将士们自是会拿出背水一战的决心和勇士,这也是秦东阳抛开顾虑和持重而战的一贯战法,决心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底气所在!

    “我当为锐阵第一……”徐子先心神激荡,眼前似乎已经有府军将士跟随自己冲杀的情形,至此时此刻,过往一切似是浮现在眼前。

    秦东阳摇头笑道:“君侯是武者,但亦是南安侯府之主,若君侯有事,纵打赢这一场我们也是亏到无可再亏,还是要请君侯在一旁观战。”

    徐子先道:“那我便率骑营,不管如何,需得要叫将士看到我在阵前,这事没得商量。”

    秦东阳原本还待反对,他想请徐子先列阵于民壮阵前,那样也就够了,将士们看到君侯大旗,心思便是会安定下来。

    但看看身边葛大葛二,李福祥,金抱一,张虎臣等人俱未反对,他知道徐子先说的是事实,此次决战,当以一往无前,绝不顾后的精神冲击敌阵,若徐子先在阵前,对府军将士的士气提振,确实有旁人无可取代的作用。

    他正待回话,却见林绍宗摆了摆手,两个甲士走到徐子先马腹两侧,林绍宗上前道:

    “君侯,是不是感觉头晕的很?”

    “没错。”徐子先笑了笑,说道:“感觉晕眩。”

    “还请君侯下马。”林绍宗道:“看起来象是发烧了。”

    这时众将才注意到,徐子先脸颊通红,两眼亦是发红,看起来整个人都似要烧起来一般,他自己还未觉得怎样,还笑着道:“何必闹大阵仗,想必是受凉了,我自己骑马回去……”

    说话间,林绍宗已经亲自动手,和另外两人将徐子先搬了下来。

    “发烧了,很烫。”林绍宗神色严肃的道:“我送君侯回去。”

    “不要急。”徐子先下地之后,如踩在棉花之上,这一下知道自己突然生病,病势不轻。他强撑着身体站稳了,对林绍宗道:“此是非常之期,我生病瞒不住人,但不宜动静太大,以免人心过于慌乱。”

    “君侯所言在理。”秦东阳一瞬间变的心慌意乱,适才他还在踌躇满志,现在却感觉一切都在崩塌。

    “这几天李公镇于内,秦兄巡于外。”徐子先仿佛看出了秦东阳等人的慌乱,这些大将,其实在数年后都逐渐成长为一方枭雄,但眼前的他们其实还应该在低中等武职官职的位置上,徐子先抢先一步将他们囊括麾下,但并不代表这些人现在就很适合。

    若是五年后的秦东阳,其指挥数千强兵对阵海盗,当以轻松的心态来面对,不会有丝毫紧张。

    而刘益,张虎臣,李福祥,林存信,葛家兄弟,俱是一时大豪,闽浙枭雄,若非徐子先及早罗致,现在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了。

    若几年后,各人分别统兵数万与东胡虏骑交战,那时的他们,经验更丰富,在更残酷的战场上与更强悍的敌人交战,眼前的战事,不过是小场面罢了。

    “秦兄,信任你身边的同僚和部属。当然,还有将士们。”徐子先勉力支撑,一辆两人马车从官道那边急驰过来,有一些还在撤走的民壮向这边看过来,不过还好,没有人太在意这边的情形。

    待马车赶过来,徐子先已经有些神智不轻,他知道是骤然发烧,而且是高烧导致的,他的身体在急剧缺水,眼前的虚弱,迷糊,都是高烧反应,这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徐子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若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或是什么炎症导致还不可怕。岛上有很多医官,这年头虽然没有抗生素,中医的理论也是一团混帐,但有一些退烧和消炎的成方,经过千百年的试验证明有效,不管是骨科,内科,小儿科,中医只要过关的,特别是名医世家出身的,其对成方的掌握非普通庸医可比。

    最少在东藩岛上,能够有资格被重金请到岛上来的,大半都是有名望家世的真正的医生。

    徐子先担心的就是自己得了瘟疫,最好不要是鼠疫,可能性不太,蚊虫叮咬,或是为人传染,都是相当严重的事情。

    瘟疫来势会很凶猛,而痊愈会很慢,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会在病榻上耽搁很久才能痊愈。

    如果影响到了战事,那就太糟糕了。

    一想到自己辛苦大半年,耗费数百万贯经营方有的东藩眼下的局面,很有可能因为这一场疾病而毁于一旦,徐子先就恨恨的想捶自己的腿。

    而心境不佳,更是病人的大忌,在愤怒,悔恨,还有惊奇惶恐等情绪的攻击下,加上高烧,等徐子先回到侯府别院,马车停下的时候,他已经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了。

    陈长年已经带着一群医官在别院门口等着,看到徐子先的样子,几个医生眼中都显露出复杂的神色,一番简单的检视后,陈长年道:“在别院开辟一间精舍,除了医者外普通人不得随意进出……君侯感染了时疫。”

    时疫,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字眼。

    在场的人都如被雷击了一般,很多人半响回不过神来。

    小妹和秀娘当然也是已经出来,两人在听到陈长年的话之后,秀娘已经满面泪痕,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而小妹亦是流泪,但由于久掌侯府内宅,小妹还是撑的住,当下道:“这事不能封锁消息,但亦不能叫全岛惊慌,现在扶君侯进去,由陈医官带人诊制用药,待高烧稍退,明天发布医方脉案。”

    时疫相当凶险,而且不分年龄,不管是十岁以下的幼子,还是花甲老人,又或是男子,妇人,或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一旦染上,很有可能花甲老人很快痊愈了,而壮年男子却是一病呜呼。

    当然多半来说,还是青壮男子会挺过去,但意外总是会发生。

    最好的医官和最好的药,最强壮的年龄,挺不过时疫,这也并不会叫人意外。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另一个时空开发东藩的故事,那个叫郑成功的伟男子,一心于这孤岛上复国,但最终他在不到四十的盛壮之年,也是最好的照料和医药,但还是死于这个岛上

    的瘟疫。

    这是时势,是命运。

    徐子先在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并未想到别的,反而是想到这件事。

    但郑成功当时已经有郑经等诸子,而徐子先却是膝下无子,且无兄弟。

    他想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就算这一次府军能大胜海盗,而岛上还能继续良性发展吗?那么多文官,悍将,不管是李仪还是方少群,或是秦东阳,刘益,葛家兄弟,他们能服朝廷派过来的官员吗?

    谁来接任,谁能将南安侯府这一摊子接下来?

    按宗室惯例,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国侯世家,一旦无子绝嗣,那么就是除国了事。

    而如果是掌握实权,且拥有一定基业人脉的宗室爵位,在无嗣之后,朝廷一般令宗人府挑选近支子弟去继任袭爵。

    比如徐子先,他是文宗一脉,文宗长子成宗,然后是赵王,南安侯,韩国公诸子。

    现在成宗无嗣,以赵王长子继位,就是当今崇德天子,而现在南安侯,韩国公俱无后,那么也就只能从赵王子嗣中挑一个合适的来袭爵。

    韩国公的爵位,如果不除爵的话,也应该是一体办理。

    有的时候,天子要是对某个宗族家族示好,很有可能将可以除爵的爵保留着,挑那个宗室家族的子弟去袭爵。

    虽然要降一等,比如韩国公的爵位会降为侯爵,但总比一般宗室子弟不得获封要强的多了。

    南安侯府还能袭两代,但无嗣也可以除爵。

    但一个实封万户,没有兄弟抢夺财富的国侯家族,可想而知天子会怎么做,赵王又会怎么做。

    将徐子文,或是赵王另外某个儿子,过继给徐应宾当儿子,等若徐子先的兄弟辈,然后将来生下儿子,兼祧徐子先,不使其断了香火,一般本朝袭爵就是如此做法。

    徐子文持天子诏,奉命带数百牙将,几十万贯钱来东藩,昌文侯府已经扔了百万贯在这里,当然不会放弃,只能选择和赵王府合作。

    徐子先留下的基业,政治版图,将全部被赵王一脉一口吞下,而且顺理成章,任何人都说不出什么不妥来。

    过继兼祧,原本就是宗族最常见的做法,如果感觉资产被侵夺,谁又叫你没生下儿子来的?

    徐子先心中五味杂陈,简直难以自安,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似乎死去万事皆空。什么东胡,什么过继,这些事都很不与自己相关了。

    但一想到那阡陌相连的棉田,豆田,想到那些工厂,盐场,想到那些船厂,码头,还有水师,府军将士,自己设立的百户制度。

    还有小妹,秀娘,陈文珺,还有那些文武官员,投效自己的忠勇部下们。

    那些优秀的,敢于将生命都奉献给南安侯府事业的将士们。

    还有秀娘温柔的眼神,还有陈文珺的期盼,两世的牵扯……

    小妹还能如约定般出嫁吗?虽然双方已经心知肚明,但毕竟还没有正式下定,有反翻的法理基础。

    若是过继来的南安侯再将小妹嫁给靖远侯府,小妹又会如前世那般,早早郁郁而终吗?

    徐子先心烦意乱,开始还有些神智,后来逐渐陷入到深沉次的昏迷之中,在他昏迷之时,还能听到陈长年惊慌的下令将他搬抬进别院,听到小妹终于忍不住的哭声,秀娘似乎镇定下来,想要过来握着徐子先的手,但似乎被隔开了。

    接着徐子先感觉到身体震动,有人将他搬抬下车,并且抬到别院辟出来的一个小院之中,身为君侯,他当然不必去那些普通百姓居住的隔离点,但当徐子先进入之后,陈长年令人用石灰燃烧沿途一路,所有人都要换过衣袍,那些负责在小院内照料徐子先的人,天大的事也不能外出。

    在做完这些事后,这个医官一脸苍白的坐在地上,几乎没有力气再站立起来。

    待其余的医官熬好退热的汤药后,送到小院门前,林绍宗亲自过来端碗进入院内。

    看着腰悬横刀,身披重甲的近卫首领,一个医官忍不住道:“林侍卫,要小心感染。”

    “感染?”林绍宗冷眼看了对方一眼,说道:“若君侯不治,我当斩尽汝等,尔后以横刀自杀随君侯而去,君侯到地下,亦需要捧刀人侍卫左右。”

    这个侍卫简直是疯狂,医官下意识的想争辩,但他看到林绍宗眼中的冷漠死灰之后,这才赫然惊觉,对方不是在发疯,而是很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不可更改的事实。

    陈长年听到动静进来,对着林绍宗长叹道:“我知道你的心境,我等会尽力。不过说实话,对时疫感染,我等并没有太多好的办法,只能退热温补,靠君侯自己挺过来。”

    林绍宗未答话,小心翼翼的捧着汤药转身走进去,只留下铁甲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