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满唐华彩 > 第160章 志不灭

第160章 志不灭

作者:怪诞的表哥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全职艺术家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殿中气氛有些安静。

    李林甫躬身侍立,目光瞥去,圣人正在看王忠嗣呈上的竹纸,眼神带着些玩味之色。

    “李静忠?”

    李隆基喃喃了一句,似乎因这名字而觉得好笑,道:“十郎也看看吧。”

    自有内侍把竹纸递在李林甫手上。

    李林甫看过,目光一凝,有些诧异于王忠嗣竟会使出此等手段自救,这完全不符合他对王忠嗣的了解。

    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因联想到昨夜薛白与王忠嗣同饮、赠词一事。

    “十郎如何看?”

    “老臣确感诧异,王忠嗣一向与太子情厚,此番竟能上书罪太子身边之人,不知是否有隐情?”

    李隆基不询问意见,径直道:“既然敢在京杀人的是陇右老卒,此案便交由王忠嗣查,找出证据,尽快定案。”

    “遵旨。”

    李林甫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敢问圣人,边镇之事?”

    李隆基没有马上回答,目光又落回竹纸上,这次看的却不是上面的字迹一号纸质。

    就在昨日,杨钊竟敢在御宴上公然称胡儿想要贪河东节度使一职.....

    “河西、陇右正与吐蕃交战,换帅之事先安排稳当。朔方、河东暂无边事,不急,容朕慢慢考虑。”

    “臣遵旨。”

    李林甫明白李隆基的心意,不会因为一封上书就相信王忠嗣立场已改变,四镇节度使必定是要夺职的。唯独对王忠嗣的处置或许会有不同。

    勤政务本楼外,王忠嗣等了许久,终于有内侍赶来。

    “王将军,圣人正与右相在商议国务,暂不便召你相见。至于王将军上书所言之事……圣人命你查出证据,给百官一个交代。”

    “多谢内官。”

    “还请将军去北衙寻陈玄礼将军,调派人手,助将军督查此案。”

    “遵旨。”

    王忠嗣听懂了,领了旨意出了兴庆宫。

    薛宅。

    主屋已经被青岚布置成了另一番样子。

    因薛白在外面宿醉不归惹得她很担心,她不免抱怨了几句,自觉是以侍妾的语气。

    “郎君酒量那般浅,若是醉在外面,没有人照顾,着凉了怎么办?”

    “酒量还是有涨些的。”

    “才不信。”青岚已经敢嗔薛白了,道:“待我……那日,灌你一杯酒,看你醉不醉。”

    “哪日?灌我什么酒?”

    “不与郎君说,反正我到时回杜宅,郎君过来接我.…..”

    说的其实是纳妾的一些礼仪,青岚身兼多职,忙着布置新房安排流程,倒像是自己将自己纳进来。

    薛白看她勤劳又害羞的样子,正觉有趣,忽听到通传。

    “郎君,有客求见,自称是元载、王韫秀。”

    “我去见见。”

    薛白离开了一会,却是又转回来了。

    青岚正往铜镜上贴花钿,听得动作不由道:“郎君怎么回来了?”

    “有桩事告诉你,可记得当日骗我们去活埋的那宦官李静忠?”

    “记得,郎君,怎么了?”

    “今日报仇,你可想去看看?”

    青岚愣了一下,须臾却是摇了摇头。

    “我是小女子,哪就喜欢看报仇,我也没有很恨他啊。”青岚抬头看着自己布置的装饰,小声道:“就是在缸里,我们才有这场姻……姻缘嘛.…..”

    薛白不知这丫头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她不去,他却肯定要去的。

    倒不是小心眼,而是他亲手除掉李静忠,对于知情人而言是一种威慑。

    这种威慑将会比官职更能体现他的权力……..

    少阳院。

    张汀的生活每日都差不多,午后坐在窗边,抱着猫,听着奴婢们禀报长安城的大小消息。

    “已问了李先生,殿下似乎没有听二娘的建议。”

    “果然。”

    张汀微微蹙眉,因李亨本答应过推出李静忠结案了事,但眼看李静忠还在如常做事,她心里已起了疑惑。

    何况王忠嗣见过李亨之后,不欢而散的场面她也留意到了。

    日一问李泌,果然如此。

    张汀放下猫又去找了李亨。

    “殿下如何这般不听劝?”

    “汀娘你被利用了。”

    李亨道:“听了他们的,杨党不会依诺保义兄一镇兵权。而太子只要有声望,自有大将投顺。”

    他似乎病体已愈,起身,亲自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翻开,柔声道:“我来教汀娘看吧。”

    “这是什么?”

    “名单。”

    李亨道:“我经营朔方已久,军中又岂只有义兄一个助力?此番或许会损失惨重不假,但多亏了圣人重用王,我这个储君依旧是人心所向。”

    张汀这才明白过来,问道:“殿下有后手,未必需要王忠嗣。”

    “你我夫妻知晓即可。”

    正此时,前院又传来了喧器声,这已是近日来第三次了,前两日都是王忠嗣闯进来,却不知今次是谁?

    “殿下,王将军又来了!”

    “义兄?”李亨非常了解王忠嗣的性情,不由极为惊讶,“义兄还能有何事相见?速让他来见我。”

    李亨轻轻拍了拍张汀的背,又安抚了几句,以免她对东宫的未来失去信心。

    “殿下,王将军是……是领着龙武军士卒来的,称是来办案,已将李公押到前院了。”

    不可能。

    李亨不信,当即大步往外赶去,竟真见到王忠嗣在指挥龙武军搜查李静忠住处。

    “义兄这是做什么?”

    “殿下,我奉旨查案,还请殿下见谅。”

    “够了。”李亨一把拉过王忠嗣,低声道:“一切到此为止了,义兄刚攻破石堡城立下大功,即使不当四镇节度使,也能升迁为高官重臣,何必逼我到如此地步?”

    话音方落,他余光中似乎看到了一道人影……竟是薛白。

    薛白就站在元载身旁,今日是作为人证来的,恰见到李亨目光转来,彬彬有礼地点头示意。

    李亨被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打得措手不及,有瞬间的惊慌。

    他忘了与王忠嗣说话,向前走了几步,听到薛白与元载正在说话。

    “太子别院我是第三次来,初次来时便是李静忠招待的我。”

    这句话落在旁人耳朵里无妨,在李亨听来却如晴天霹雳,他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知道一切都是梦。

    薛白劝动了王忠嗣,要王忠嗣亲手到太子别院里来拿李静忠?唯身在梦中才可能有这般情境。

    “将军,起火了!

    “李静忠烧毁证据!”

    “发现李静忠的踪迹了!”

    随着这几声大喊,一桩一桩事情开始应接不暇。

    王忠嗣不像是来查案的,反倒像是来打仗的,龙武军士卒迅速扑灭了李静忠屋中燃起的火,往后院捉拿李静忠。

    “快去,别让人犯逃了!”

    李亨见状大怒,喝道:“这里还是一国储君居所,尔等敢公然栽赃…..”

    下一刻,王忠嗣拉过他,再次道:“我欲镇河东,保的是大唐社稷,你信我。”

    李亨根本顾不得听这些,唯恐被龙武军构陷,继续上前喝止。

    张汀慌忙跟着李亨,不多时,听到了侧院传来的尖叫声。

    赶上前一看,竟见一队龙武军正在围逼着李静忠,将其人逼进墙角。

    其中已有人张弓搭箭,近距离听着那弓弦被扯动的声音,看着那箭镞闪闪发光显得十分骇人。

    让人诧异的是,李静忠手里竟拿着一把单刀。

    谁也不知那刀是何处来的,太子别院根本没有这东西。

    李静忠自己都不知为何有一把刀放在角落,被逼急了的他只好一把操起,妄图喝退那些士卒。

    他已极为恐惧,大喊道:“别过来!不是我,你们诬陷我!”

    “还敢抗拒?说,你是否在皇甫惟明死后,暗中蓄养陇右老卒?”

    “我……我没有!”

    “放下刀!”

    李静忠其实早就想丢掉手中的单刀了,但因太过恐惧又不能失去这个倚仗,只好哭道:“真的不是我,我只是一个服侍人的奴婢.….”

    忽然,他一抬头,恰见到了薛白,不由瞳孔一震,如见了鬼。

    “你!”

    他回想起那个午后,穿过长廊,小跑到那少年与婢女面前,赔笑着请他们进到大缸里,交待那些陇右老卒将人处理干净。

    当时,他根本没有想过,对方会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也许薛白已经被坑杀在地下了,是鬼出来复仇的,只有鬼能有这种能耐。

    “你与裴冕可曾暗中联络?!”

    “死在长安城郊的回纥可是你派遣的?!”

    一个个问题压过来,李静忠终于发现自己是辩解不了了。

    “我没有!”

    他大喊着,忽然向薛白冲了过去。

    若他一定会死,又不能连累殿下,那就在死之前,为殿下杀了薛白这个恶鬼吧。

    李静忠已经被吓疯了,反而更狂,脸上浮起狞笑,挥刀,向薛白劈去。

    “噗。”

    王忠嗣两步赶上,随手抢过士卒手中的刀,挥刀一斩,一连串的动作竟比李静忠一劈还要快。

    李静忠的刀还在空中,王忠嗣的刀已砍下了他的脑袋。

    是斩首,在太子别院斩首了太子的心腹宦官。

    张汀瞪大了眼。

    她想要闭眼,却没来得及,眼睁睁地看着李静忠的脑袋掉落在地,脖子上喷出血来,然后才是身子晃动,往地上栽去。

    这一幕太过可怖,吓得她呼吸都要停了。

    前方,有人回过身往这边看了过来,是薛白。

    张汀目光转到薛白的脸上,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东宫曾活埋他,他要报复。

    她忽然觉得他比李静忠的尸体还可怕,腿脚一软,几乎摔倒,连忙伸手一扶,正好扶在了李亨身上,夫妇二人竟是同时踉跄了一步。

    “丈人还是心软了。”

    元载凑到薛白耳边,低声道:“若能指罪太子,方好保他一镇节度使。”

    “心软就心软吧。”薛白应道。

    以李静忠结案,与以李亨结案,差别也不是很大。反正李隆基暂时都懒得废太子,找个理由打压东宫罢了。

    他目光看去,只见地上一颗头颅滚了两圈,停了下来,李静忠的那张脸还显得狰狞。

    从一场坑杀开始,彼此的恩怨终于是有了了断。

    太子别院发生的一切,很快有消息送到了右相府。

    “王忠嗣斩了李静忠?”李林甫叹道:“这一刀看似无情,实则有情啊。”

    无情或有情只怕不重要了,经其一事,太子势必对王忠嗣心怀怨恨。”

    “倒是如了杨党的愿,真让他们拉拢了王忠嗣。”

    “有何用呢?王忠嗣虽如此表明心迹,却也有可能是故意作戏,圣人依旧会夺他四镇之权。倒是多了个废太子的理由,于右相乃是大好的消息!”

    “废得了吗?”

    李林甫捻须沉吟。

    此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机会将大罪定在太子头上。这似乎是离废太子最近的一次,

    若是连这次也废不掉,往后也不必再办什么大案了。

    但到了次日,李林甫进宫,谈及李静忠之罪,李隆基略略一想,却是道:“召李泌觐见。”

    只此一句,李林甫其实已察觉到了圣人的心意。

    何必把一个兵权、声望俱丧的太子废了,再立一个精神气十足的新太子。

    果然。

    “太子御下不严,纵容内侍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往后移居大明宫西北宫,反省己身,悔改之前不得参与国事……”

    得知是这个处置,李林甫有些失落,同时又有些松了一口气。

    失落于终究没能废掉太子,但在圣人有生之年,太子已没有任何实力能威胁到他这个宰相。

    与其想着圣人能狠下决心,不如为将来早做准备。

    想到这里,李林甫心中一凛,重新警觉起来。

    关键已不在于李亨,而在王忠嗣的兵权。

    至此,无非是王忠嗣反咬了李亨一口意图消除圣人猜忌。但东宫势力与太子本人是有区别的,不得圣眷的废物太子退场了,接下来,他与王忠嗣争夺边镇之权,才是真正的交锋。

    “陛下。”李林甫小心地试探了一句,问道:“王忠嗣攻石堡城立下大功,归京后又查出如此大案,不如,迁为兵部尚书?”

    “不急,待朕听他述功之后再谈……..”

    大明宫西北,少阳院。

    寝居里,女眷们哭得厉害。

    李亨听得心烦意乱,皱着眉转到小院内,抬起头,看着高高的宫墙发呆。

    他本以为只会失去王忠嗣的四镇节度使之职,却没想到,最后连名望也丢了。事到如今,只怕无人相信那一切罪责都是李静忠自作主张犯下的。

    “将储君打落至如此地步,那昏君便可更肆无忌惮享乐了。”

    心中这个念头萦绕,李亨目露嘲讽,藏在衣袖中的手却是攥得紧紧的。

    不知独站多久,有小宦官领着几个美丽宫人到了少阳院。

    “见过殿下,这几位是圣人赐下,留在殿下身边服侍…….”

    李亨看向那些宫人们,心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被人盯着,心中愈苦。

    他目光一转,落在那小宦官脸上,见对方眼神灵动,颇有聪敏之态,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殿下垂询,奴婢李狗儿。”

    “没有大名?”李亨眉毛一挑,道:“我这太子身无长物,没什么能赏赐的,赐你一个名字可好?”

    “这….奴婢谢殿下大恩。”

    李亨点点头,想到李泌常言的辅国之志,微微讥笑。

    真心辅佐他这个储君的李静忠已经死了啊。

    但,他的志气还在。

    他遂起身,扶起地上的小宦官,缓缓道:“从今日起,你便叫李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