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小鸟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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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曲尺扛起自己的两大袋东西,朝肩上拢了拢,别人瞧着跟座小山似的压人,可她却轻松自若。

    “我这块牌牌,可是我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拿到的……你们不知道我的情况,我这几个月下来,名下才攒了几样木器,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太少了,第一次评核能够顺利就不错了。”

    “这几个月?你不会是才刚考的一级工匠吧?”牧高义问她。

    那她之前,不就一普通木工?

    郑曲尺摇头。

    牧高义刚松了口气,却听到她道:“我原本考的不是一级工匠,而是入门级的木工,我之前一直就是一个在村子给别人修修补补的木工,没任何木器作品,从没到过县里评核,没想到,这一次性就连跳二级,直接从工晋升为匠的一级学徒了。”

    三人边走边聊着。

    “想到你竟然十年如一日地在不受世人打搅的宁静乡村,磨砺自己的木工技法,不急于求成,我曾听老匠说过,但凡有毅力者,十年磨一刀,都必将成大器。”

    “阿青,也就你能耐着性子,明明身负惊艳的手艺,却不为名利所诱,专心打磨自己的手艺这么久。”

    显然牧高义跟史和通两人,不会相信曾经的郑曲尺是真没本事去考,而是脑补起郑曲尺的举动,必有其深意。

    郑曲尺:“……”

    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想的。

    “阿青,你之后会一直待在咱们营寨吗?”

    “这……有些事情,我自己也做不了主,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听这话,就是打住的意思了,史和通懂她意思,便转移了话题道:“我都开始期待,明天的霁春匠工会了。”

    牧高义当即嘿嘿一笑:“我也是。”

    史和通感叹说:“以往咱们可是对这個话题避之唯恐不及,可现在却开始期待了,你说,究竟是我们变了,还是哪里变了?”

    牧高义看向阿青,道:“是我们变了,因为我们营寨的匠师团,多了一个天才阿青啊。”

    郑曲尺一听,赶忙谢绝这个称号:“我可不是什么天才,真正的天才,也不是我这样的。”

    见她的神态,倒不像是自谦,反倒是真心这样认为。

    “那伱说说,真正的天才,该是怎么样的?”牧高义好奇她心目中的天才,该是何等模样。

    郑曲尺想到了一个人,她道:“不知道,或许是该像公输即若那样的吧,他那样年轻,却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史和通一听,倒也赞同,他道:“确实,公输即若,但凡工匠谁提起他,不敬佩感叹,明天咱们说不定,就会有机会在霁春工匠会上见到公输即若了。”

    “那太好了,我还没见过这公输魁首长着何等三头六臂?明天就去见识见识。”牧高义两眼发光。

    “你们都没见过公输即若吗?”

    身为百工魁首,相当于是公众人物一样的存在,别人口中的常谈,怎么感觉他本人却还挺神秘的?

    牧高义讶然:“自然没有,你难不成见过吗?那可是工匠魁首,北渊国的公输家,非重要场合从不轻易现身,哪有这么容易见着?”

    可我真见着了。

    且是两副面孔。

    一个是包裹得很厚实,像只憨笨白熊般圆滚滚的公输即若,一个是戴着一张别人的脸,冒充着别人身份的公输即若。

    或许,她见的这两个人,都不是真正的公输即若。

    她这一次来霁春工匠会,本揣怀三个目的。

    一为挣钱。

    二为完成穆叔的遗愿。

    三则是来见一见真正的公输即若。

    当初在福县,他化名为“黎师”,三番二次邀请她前往巨鹿雍春,参加霁春匠工会。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觉得他整个人都透着“可疑”。

    他接近她,得知她有麻烦,也说过要护她周全,从宇文晟跟墨家的麻烦漩涡当中带她走,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可都被她明确拒绝了。

    但后来,他与公输兰一同联手来害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不清楚。

    她也不想胡思乱想,她人既然来了,就只想跟他,做一个明确的了断。

    假如她摆不平,宇文晟的势力也摆不平,对方非得不依不饶要给公输兰报仇,那她就跟人说,人是她杀的,不关任何人的事。

    这事,她不能让公输家牵扯到她的家人与福县。

    当然,她也不会意气用事,说什么一命赔一命的蠢话,毕竟一切事端是由他们先挑起的,她都险些被坑死了,难不成还不能反击了?

    若事情到最后以“理”讲不通,大不了,她就死遁,让“桑瑄青”、“郑曲尺”通通都消失在这世上,从此隐姓埋名,另起炉灶。

    说实话,这事要一直拖着不解决,她心中始终有一个结在。

    “哎呀,反正明天见着了,我一定暗暗地拜一拜,叫他保佑我匠途一帆风顺。”牧高义一副要见到祖师爷的兴奋样。

    郑曲尺斜眼看他,道:“那明天,你离我跟和通远一些,省得别人觉着咱们邺国工匠,全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喂喂,阿青你就算了,和通可是跟咱们私底下都一致认为,拜魁首,今年必能入围,不信,你问他?”

    史和通脸一僵,见郑曲尺望过来,他羞耻道:“这……这信则有,不信则无,所以信一信,也无伤大雅吧。”

    郑曲尺:“……你们能不能出息点。”

    蔚垚听到谈话声,走了过来,牧高义跟史和通他们看到他,当即收敛起神色,行礼问好。

    蔚垚朝他们使了一个眼神,又看向阿青,两人当即便明白,这是要清场。

    他们伸手接过郑曲尺的大包袱,咬牙扛在身上:“那蔚近卫官找你,阿青,我们就先回房了,你这两大包袱,我们给你一并带回去。”

    郑曲尺也看得出来蔚垚找她有事,便颔首:“好,那谢了,你们注意些,东西沉,别磕着碰着了。”

    “嗳,好,我们知道了。”

    等两人走后,蔚垚笑着打趣郑曲尺:“尺子,现在瞧这两人对你还挺尽心尽力的,要工具就马上抬来,不要又帮你抬走,不像起初那般。”

    郑曲尺听出他话里有话了,她耸了耸肩,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们身上,的确有一些个毛病,势利、野心跟心计,但谁身上没点缺点,至少他们做事认真,有眼力,还有魄力,心眼整体来说不算坏,当同僚,没什么问题。”

    “那要当好友呢?”蔚垚笑眯眯问她。

    她能这么清晰看待问题,老实说,他还挺惊讶的。

    在某些人眼里,是非黑白,不容混淆,而这类人,就活得相对比较单纯简单。

    他以为郑曲尺也是这样一个单纯简单的人。

    但她处理事情的看法跟心态,却像极了混迹官场的老官,油滑得很。

    不是合得来的人,才能相处,不是三观一致的人,才能谈话,她可以接纳各种各样的人在身边,但她的内心却守了一道防线。

    她道:“共患难过方能为好友,若对方是因为顾忌跟想讨好我背后之人,而与我相处融洽的,那暂时只能是一块儿上工的伙计,我目前唯一的好友,就只有蔚大哥你一人。”

    若穆叔还在,她的亦师亦友还能多一人。

    他们,都是见她患难、深陷沼狱,定会伸手拉她一把的人,哪怕人人都不信她时,他们都会坚信她的人。

    蔚垚面上笑意加深,只觉听她讲话,那心头都是暖的,他轻叹一声:“能被你认可为好友,蔚大哥当真是荣幸了。”

    谁是真心对她好,不求回报,也不计较她的那些复杂过往,她当然知道。

    “蔚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问。

    蔚垚想起了正事,他一拍额头:“哦哦,是这样,将军好像有些不舒服,夫人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们俩私下见面,时常以朋友、兄妹那般轻松相处,不讲究彼此身份,可一旦到了宇文晟面前,那就得端着,不能够这般相熟随便了。

    而他这个时候特意喊她一声“夫人”,不就是提醒她,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当一天夫人负一天责。

    郑曲尺眨了下眼睛:“他怎么了?”

    “人躺着呢。”蔚垚只这么说。

    都躺下了?

    难不成是伤病拖久了,愈发严重了?

    “我这有药,我这就过去看看。”

    郑曲尺说着,人就朝前跑去,蔚垚在后面提醒:“将军在左边上等房壹号。”

    “我知道了。”

    等人走后,蔚垚才笑眯起眼眸,像只狡猾的老狐狸:“这不就是知道你有药,才叫你去治将军的病的,难为将军为了引你一句关心,装了这么久,你可真心狠,一直拖到现在都没动,若不推你一把,你该不会真要等到将军病得快躺棺材的那一天,才肯去关心关心他吧?”

    军医那处的药材,都是有分例的,缺了少了,就得去军需处报备,若挪作私用了,那就得自掏腰包填补上空缺。

    而这事,是由王泽邦负责。

    夫人拿了药,军医虽没有说药用何处,但王泽邦统管着整个营寨内务,稍一询问,便知道了。

    他将夫人取药这事,如实禀告给了将军。

    将军知道后,这些天只要一寻着机会,便在夫人面前表演了一出病弱无力的姿态,诉说着我有病,你有药吗?

    可好家伙,她有药,可她偏不拿出来。

    眼见将军心情日渐低糜变态,今日更是寻着借口,当众掌劈门柱泄愤。

    他觉着今天是劈门柱,说不准明天就该拿活人劈了,他们这些当下属的人,是时候替将军分忧开解,要不然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

    他算看出来了,郑曲尺就是个榆木脑袋,生了颗木心,她不肯动,那他就只能推波助澜,在其背后推一把了。

    ——

    郑曲尺找到上等房壹号的房间,房门敞开了一条缝隙,没锁,她觉着奇怪,就稍稍推开了一些——

    她看到宇文晟正站在窗边,面朝窗外,抬起了一只手臂,手腕处拱起,上面停留着一只瞧不出什么品种的鸟。

    不像是信鸽,也不是麻雀,对于没见过几种鸟类的她,只能勉强分辨出这是一种雀形目。

    “谁在那?”

    宇文晟头也没回出声问道。

    郑曲尺就很神奇,这练武之人是不是都长了一对顺风耳,她明明都没发出什么声音,却被他发现了自己的窥视。

    她立即挺直身板,想说些什么,比如,蔚大哥不是说你正躺着呢吗?

    但最后,她只干巴巴问了一句:“你在赏鸟呢?”

    可一说完,她怎么觉着这用词怪怪的,于是又补了一句:“挺好的,那你慢慢欣赏吧。”

    见他不像病重的样子,郑曲尺正打算替他关上门,却被宇文晟给叫住了。

    “你才过来,就说了两句话,便又转身就走?”

    宇文晟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她,那眼神直叫郑曲尺发毛。

    “不是,我这是怕打扰了你……跟你的鸟玩耍。”她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宇文晟道:“它叫鹟鵙,是我专程找鸟师训练出来,用于传信的一种,它是来送信的,或许是久不见其主人,它虽被取走了信,却还留恋于我手腕处,久久不远离去……”

    “是吗?”她接得好干巴。

    “你说……”宇文晟狭长的眼眸微微上佻,疑惑地问道:“人与它相比,谁更有感情一些?”

    郑曲尺没想那么多,她就事论事:“这可能得分人分鸟,有些人,感情充沛,他胜,有些鸟,被养出感情了,它胜,这没有具体的对象作参考,不好比。”

    宇文晟这时微微一笑:“那你觉得,你跟它相比,谁对我更有感情一些呢?”

    这一次,他打出了一计直球,不再给她任何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

    郑曲尺不解地指了指鹟鵙,问道:“为什么你要拿我跟它比?难不成在你眼里,我跟它是一样的?”

    干得漂亮啊郑曲尺。

    这话简直发挥出了男女吵架时候的智慧法则,占不上理时,就表达自己的感受与立场。

    一句反问,让宇文晟一时哑言。

    同时,他手臂一扬,放走了鹟鵙。

    “所以,你来做什么?是看我病死了没,还是想趁着我此刻虚弱,直接气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