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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9 章 第1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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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九章】

    沙场无情,父亲年事已高,沈茴不能不担心。可是她连劝父亲都不能,因为她知道这是父亲自己的选择。从父亲的腿再次可以正常走路,他心里便想着重回战场。纵使有危险,在大事大节上,沈家人心中所坚守的,本相同。

    “啧。”裴徊光抱臂,“咱家好不容易给这老东西的腿治好,这是一门心思想再折在战场上。”

    沈茴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裴徊光便不再说。

    他走到沈茴的左侧,将自己的手臂略略抬起,让沈茴搭,扶着她往回走。

    沈茴喜欢裴徊光的手,可裴徊光的左手小手指缺了一小节。白纱布拆下后,便瞒不了沈茴。沈茴拧着眉抱着他的手心疼过好一阵。

    知沈茴喜欢他干净完整的手,自那之后,裴徊光永远走在沈茴左侧,用完整的右手来牵她、扶她。

    ·

    沈茴回到昭月宫,开始处理吏政。她有心彻底铲除朝廷中的贪官,当真着手开始处理,才知道有多麻烦。人皆有私、有偏好,还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人人清廉的官场似乎只存在于文人笔下的赞歌。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过去的认知。也终于不得不承认水至清而无鱼是有一定道理的。

    可,总要尽量厘清,尽量让这潭深水中的淤泥越来越少。

    夜深了,沈茴埋首在高高的卷宗之中,越发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与稚嫩。她要学习的东西还太多。

    沉月心疼地走进来,将披风裹在沈茴的肩上。已是五月中旬,可是对于京都来说,风里还透着寒。

    “歇下吧。太后是不是忘了明日可是灿珠的大婚呢。”

    沈茴恍然。

    她果真给忘了。

    当初灿珠父亲的罪,不过是得罪了高位者。沈茴已替夏盛翻案,还回灿珠的官家女身份,让她回到了夏家旧宅。王来也忙完了西厂的事情,两个人挑了好日子,在明日大婚。

    沈茴垂下眼睛,有些遗憾。她真的很想去,可是她实在走不开。四处都在打仗,近有箫起,远有虎视眈眈的胡蛮番邦。朝中又是一团糟。她时间有限,总是怕来不及。最终她也只能狠狠心,让沉月带着她的贺礼,明日代她去参加。

    到了六月末,沈茴花了近半载,总算将朝中官吏彻底整顿了一番。刚好沈霆的捷报接连传回,朝中人人带了笑脸,沈茴也松了口气。

    这日,她懒倦地靠在美人榻上,暂且不用去处理朝政。

    “太后,丽妃给您写的信。”

    沈茴立刻坐直身子,将信接来,一目十行。

    丽妃出宫时有过迷茫,沈茴便给她指了条路,也是希望她在宫外帮沈茴。

    ——沈茴让丽妃去找了萤尘。

    沈茴琢磨着丽妃这样八面玲珑的性子,兴许对从商很有天分。沈茴所料不错。而且丽妃到萤尘身边之后,与萤尘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当初丽妃离宫,钱太医曾去见她。

    纵使钱太医将承诺许了千百句,丽妃都没应。

    她可以正视自己的过去,却不能接受自己的未来彻底寄托在一个男子身上——被人藏在内宅豢养。少女时,不是没有天真过,换来的不过是浪子无情。她总要自己做些什么,她为自己谋一个出路——至少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做到衣食无忧。

    信笺上,丽妃如常给沈茴汇报账务。

    玱卿行宫暗道中的夜明珠已被沈茴命人全部挖去,尽数送到萤尘和丽妃手中。国库空虚,百姓贫苦,钱银太重要了。她有心用那些夜明珠和宫中的奇宝去他国换车换马换粮换布……

    有些事情,是不能朝廷出面的。

    沈茴将信笺翻到第二页,目光落在信笺最后。丽妃在信的末尾,用简明的词汇一句带过,她说钱太医去找她了。

    沈茴弯唇。

    沈茴忽想起那条夜明珠铺路的淡蓝色暗道。将那些夜明珠尽数卖掉,她也舍不得。沈茴将信件放下,起身走向床榻,拿了床头的箱枕,将其打开。她将唯一留下的一颗夜明珠握在手中,对着屋内的烛光,眯着眼睛去瞧。

    她玩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将这颗夜明珠放回去。

    自回京,日日繁忙,沈茴已许久不曾看过杂书。今日得了闲,她忽有了几分读乡野故事的兴致。

    她想到了沧青阁楼上的书阁。裴徊光的书阁里摆着那么多的书册,无所不有。

    当初刚去接近裴徊光,无数次,她都是靠着那里的书册去捱难堪。沈茴忽然想起来,自己自从回京都没有去过沧青阁。

    沈茴没叫宫婢陪着,自己拿了一盏灯,再次走进博古架后的暗道,往沧青阁去。暗道一如既往的黑,沈茴手中的提灯光影晃动。许久不曾走过这里,故地重来,倒也没那么惧黑。

    曾经的委屈、痛楚与难堪,今朝回忆,竟也成了一道浅浅的忍俊不禁。

    ·

    顺岁看见沈茴的时候愣了一下,才忙不迭地行礼。

    “掌印在不在?”沈茴询问。

    裴徊光如今已不是日日住在宫中的沧青阁,有时候会住在宫外的府邸,与阿姆和哑叔作伴。

    顺岁摇头:“回太后的话,掌印不在楼上。不过掌印今晚应该会回来。”

    沈茴颔首,将提灯递给顺岁,提裙往楼前走。

    沈茴先去看了裴徊光的那株荔枝。

    也不知道裴徊光从哪里学来的,用了一种罕见的轻薄蓑纱和软纸搭着,将整个养着荔枝的房间罩起来,使得整个屋子都暖热如夏。纵使沈茴这样偏爱温暖的人,进了那间房,也被扑面而来的热气弄得有些不适。

    顺岁在一旁笑嘻嘻地说:“掌印可宝贵这荔枝。今儿个就是亲自挑肥料去了。”

    沈茴退出去,往楼上的书阁去。她纤细的手指抚划过墙面,一如曾经。

    进了裴徊光的书阁,发现这里的布置有了改动,而且还隐隐弥漫着一股有些熟悉的药味儿。沈茴没怎么在意,悠闲地去翻书橱里的书册,随意拿起一本无甚兴趣,放回去,再取一本。

    几次之后,沈茴发现了不对劲。

    她快步去别的书架查看。

    一个挨着一个的书架上堆满书籍,整个书阁摆着万余卷书册。

    竟,都是医书。

    沈茴立在林立的书架间,呆立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朝这书阁中唯一没有变动的白玉长案走过去。

    白玉长案上,摊着些药方。

    沈茴一张一张看过去,她伸出的手,僵在那里。

    长案上百余张药方,都是她从小到大吃过的药。有些药方有了年岁,纸张发白。沈茴拿起一张拼粘起来的药方。她记得这是她四五岁时唯一一次任性不想吃药,捣蛋般将大夫开的药方撕了。母亲抱着她轻哄,哥哥将药方拼起来粘在一页纸上,却不知怎么遗失了一角。哥哥无奈,只好再去寻大夫写一遍药方。

    如今,那张拼接的药方躺在这里,缺的那一角也被补上,是裴徊光的字迹。

    他是如何将这些药方都寻来的……

    身后的脚步声将沈茴的思绪拉回来。

    她轻轻转身,靠着身后的白玉长案,望向逐渐走近的裴徊光。

    裴徊光抬抬眼瞥她,阴阳怪气:“啧,稀客啊。”

    沈茴将手中的那张药方放下,她歪头含笑,说:“哀家想来哪里就来哪里。”

    裴徊光走到沈茴面前,手掌握住沈茴纤细的腰身,微微用力往上一抬,就让沈茴坐在她身后的白玉长案上。他俯身,双手压在沈茴腰侧的案面,凑近沈茴的脸,低沉的语调已换了寻常的语气:“怎么过来了?”

    “想来找书读。”沈茴实话实说。

    裴徊光“哦”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原先的书没什么用处都扔了。想看什么书?”

    沈茴望着他的眼睛,没吭声。

    裴徊光便又道:“无妨。原本的万卷书都在咱家的脑子里,想找哪本书,咱家背给你听。”

    沈茴已经完全不想看什么闲书了。她还是没吭声,偏过头,将自己的脸往裴徊光面前送了送,索要他的亲吻。

    裴徊光摸摸她的头,用温柔浅琢般的吻哄着她。他的吻有很多种,温柔时总是这般慢条斯理,细水长流。

    沈茴慢慢合上眼,去感受这一刻他给予的柔情蜜语,又去深深感受这藏在岁月静好的温柔下,疯狂般的卷卷深爱。慢慢地,她开始用裴徊光的方式温柔回吻,又渐觉不够,温柔的亲吻变得深缱又用力。

    坐在白玉长案上的她,身子往前挪了挪,细软的腿牢牢勾着裴徊光,用力地更靠近他。沈茴抬起手臂,去勾裴徊光的脖子,软纱的宽袖滑落,露出她皙白的小臂。随着她的动作,她腕上的药木珠蹭在裴徊光的颈侧。

    那个俞湛花费心思用制好的药浸了半年的木珠手串。

    裴徊光的动作忽然停下来。

    忽然的停顿,让沈茴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眼睫颤了颤,半睁开眼,见到近在咫尺的裴怀光偏过脸,视线落在她腕上的药木珠手串上。

    下一刻,裴徊光忽然擒住沈茴的手腕,冷眼将那条手串从沈茴腕上撸下来,握在掌中用力一握。当他再张开手掌时,那一粒粒木珠都化为了灰烬。

    “你做什么呀?”沈茴惊了,亦从刚刚的缱绻中缓过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裴徊光。

    裴徊光却垂着眼,低低地笑着。

    “啊,咱家已经忍这东西半年了。”

    沈茴眉心渐渐拧起。

    呵,俞湛那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裴徊光?裴徊光之所以容忍这条手串日日戴在沈茴的腕上,不过是因为这东西的确对沈茴身体有好处罢了。

    裴徊光松开沈茴,他走到长案里侧,拉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个小木盒。

    当小木盒打开,沈茴先前闻到的药味儿更浓了。

    那是一条红绳,穿着一个白色的小珠子。

    裴徊光将红绳绕过沈茴的颈,沈茴好奇地捏着这粒白珠子。初看以为是玉石,再看却不是。沈茴细瞧,觉得像什么骨头。

    裴徊光缺了一截的小手指忽地被忆起,沈茴顿时僵住。

    隔着长案,裴徊光在沈茴后颈为她系上。他慢悠悠开口:“木料浸药效用小,人骨才是最好的材料。”

    裴徊光绕到沈茴面前,欣赏着坠在沈茴锁骨间的骨坠。

    他笑笑:“若不够,再磨几粒。”

    想起沈茴喜欢他的手,他又改了口:“取一条肋骨也不错。”

    沈茴忽然用力抱住裴徊光,将脸埋在他胸膛。

    若知你不喜,不管是疗病的药还是救命的药,我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