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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章 风灯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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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皎洁,河岸边的巨石被滚滚河水拍打出激烈的声响,两岸的灯火如同闪烁的星光,与漕船上的风灯遥相呼应。

    漕船安静地行驶在水面上,风灯船影。

    甲板上摆着一面香席,桌上是几个小菜和一坛从汴京带出来的光禄酒。

    月光落在傅九衢俊艳的脸上,只见他慵懒而坐,屈一只膝盖,伸一条腿,脚尖漫不经心地晃动着,颇有几分落寞风情。

    “天亮就到虹城渡口,可以上岸补给了。”赵宗实盘坐在他的对面,正襟以礼,面孔看上去比傅九衢更为严肃。

    他说起虹城码字的迎客楼,有什么吃食,见傅九衢不为所动,笑了笑,举杯碰了碰他的,再一饮而尽,抹嘴叹气。

    “此一去,不知几时才得回京。最念是京中饮食啊。”

    他声带叹息,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傅九衢在感慨。

    傅九衢看他一眼,只是笑。

    他知道面前这个憨厚的男子经历过什么,也知道他的前途和命运,此刻听他一声声叹息,莫名觉得荒谬。

    要不是一切都过于真实,他只怕又要产生梦境般的恍惚感了。

    “你我皆是局中人啊。”

    傅九衢看着一本正经的赵宗实,主动与他碰杯。

    “不要看眼前蹉跎,再隔出年回京,你必是风光无限。”

    赵宗实愣了一下,苦笑,摇了摇头,只默默饮酒。

    傅九衢摇了摇酒壶,为他满上。

    “汴河一片月,万船踏水声……”

    他是将李白的诗句随口一改,附庸风雅地衬托一下此时的心境,不料赵宗实却是听进去了。

    “郡王思家了吧?既是如此,为何不带郡王妃同行,也可解旅途寂寞。”

    傅九衢勾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贱内喜静,不似京兆郡王这般豁然大气,可随将军走南闯北。”

    两个大男人在甲板上饮酒,高淼没有出来。这次辛夷没有同来,高淼也是无聊得很,早早便在舱中睡下。

    赵宗实听他这么说,念及娇妻,连连摆手谦虚几句,双颊已染上红晕,喝酒时那胡须都抖了起来。

    傅九衢心里突然有些犯堵。

    赵宗实和高淼当然不是诚心在他面前秀恩爱,甚至他们并没有多少亲密的举动,但就是那种嘘寒问暖的脉脉温情,相敬相知的默契交流,涓涓细流一般静静流淌的情感才最动人。

    傅九衢突然放下酒杯,撑地站起来,“慢饮。”

    赵宗实跟着扭头:“时辰还早,闲着无事,你我不如不醉不归?”

    傅九衢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不喝了,我酸得牙痛。”

    赵宗实看他方才还好好的,有说有笑,转眼就变了脸色,嘴上不说什么,心下却是腹诽,这个广陵郡王的脾气着实古怪了一点。

    舱中,孙怀小心翼翼伺候主子洗漱。

    段隋站在一侧,看主子面无平静,为讨个彩头,兴高采烈说起离京前那阵子郡王妃换着方儿地为他们改善伙食,换来傅九衢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出门在外,吃喝自然不如京中方便,离开繁华的汴京,沿途所见世景皆是大不相同,思家乃是人之常情。

    段隋挨了骂有点想不通,一个人倚在船舱,抱着腰刀生闷气。

    程苍走近,默默将一个水囊递给他,“喝点。”

    段隋接过来,闷头痛饮,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缓下那一口气,他回头瞥一眼安静的舱门,将程苍拉到一侧,小声抱怨:“九爷昨日说想念府里的饮食,孙公公一个个报菜名,听得人直流口水,九爷都不生气。怎么到了晚上,我说一句就要挨骂了?”

    程苍从他手上接过水囊,望着船外弦月。

    “你说的时机不对,也不会看主子脸色,活该!”

    段隋顿生不满,“说得你有多聪明似的,呵,我可从来没有被罚过洗恭桶,你可是独一无二得领头筹,别来教训我。”

    程苍轻笑摇头,不再吭声。

    夜渐深,汴河上的夜并不平静,水波声里,万船齐奏,别有一番景致。

    “别说这月下河景真是好看。我要是那些酸秀才,只怕也会忍不住吟出几首诗来。”

    “……”

    当夜无话,次日天亮船靠虹城渡口,验了公文,众人忙着下船补给,并将船上的垃圾运送下去。

    队伍忙忙碌碌。

    侍卫们与码头的劳工穿插而行。

    程苍正望着渡口的船只出神,一只羽毛漂亮的鸟儿在头顶盘旋片刻,突然一个俯冲,直接从洞开的窗户栽了进去。

    段隋握刀的手一紧,大步往里冲。

    “你看到没有?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去了?”

    程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拖回来,“是银霜。”

    段隋脊背一凉,想想差点又要损失的俸禄,难得给了程苍一个感激的笑,两排大白牙都露了出来。

    “谢了,兄弟。”

    ··

    傅九衢酒后醒来,人还不是很精神,那银霜此刻就停在他面前的窗台上,两只又圆又亮的眼睛审视着他。

    傅九衢也在看它。

    哪里来的鸟?

    一人一鸟,大眼盯小眼。

    鸟儿不耐烦了,咕咕叫着,两只爪子来回踱步,时不时啄一下自己的羽毛,看他不理自己,模样不免焦躁。

    傅九衢双手抱臂,“你是哪来的小鸟?”

    “咕咕……”

    “你在嘲笑我?”

    “咕咕咕……”

    傅九衢瞥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好像要下雨了似的,心情有些不妙。

    “过来。”他慵懒地坐起身,一只胳膊朝鸟儿伸过去。

    鸟儿好像听得懂他的话似的,飞过来站在他的胳膊上,亲昵地用鸟头蹭了蹭他。

    傅九衢盯着鸟儿漂亮的眼睛,视线下移,一下子就看到了鸟儿的脚环,眉头一皱。

    “你是送信来的?你主子是谁?”

    声音未落,他灵台一清,关于银霜的事情突然就涌上脑海。

    男子白衣黑发一袭银红披风,慢吞吞将鸟儿放入笼子,眉目带笑地吩咐:“以后跟着娘,听娘的话。”

    女子坐在案前,蘸墨写字,乌黑云髻摇摇晃晃。

    “世间文字千万个,唯有相思最熬人。”

    男子独坐窗边,抚摸银霜,双眼亮得惊人。

    “人参杀人无过。”

    “黄连救人无功。”

    “娘子有经天纬地之才,诸葛孔明之智。”

    “孔明之智近乎妖,郎君怕是不怕?”

    “吾甚爱妖,且自甘堕落。”

    “……”

    一字一句,那些借着银霜的翅膀传递的书信内容,毫无错漏地浮上脑海,傅九衢摇了摇头,盯住银霜,轻轻地一笑。

    “你叫银霜。”

    他慢吞吞取下银霜的脚环。

    “她是不是想我了?”

    银霜扑腾一下翅膀,“咕咕……咕咕……”

    傅九衢勾唇,觉得这鸟儿的叫声无比空灵,比那汴河上的箫笛声更为缠绵悠远。

    他迫不及待地取出封蜡的信纸,展开一阅,却当即变了脸色。

    “青玉公子,扬州怪病……”

    剪裁细窄的卷纸下还有一张药方,那蝇头小字出自辛夷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