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作弊人生 > 第7章

第7章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郑瞳成年之后,每当回想起小时候这段经历,还是会喜滋滋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每天都觉得无聊,干什么都觉得很闲,甚至闲到去主动练琴。”当然,这种带着自嘲似的调侃其实也是吹牛皮的一种形式,只看听话那方的人能不能领悟到了。

    现在郑瞳还没有成年,她才四岁,正在准备参加幼儿园的毕业晚会。

    一个星期有七天,除了晚上的固定时间弹卡农外,郑瞳待着没事就跑到屋子里一个人练琴,弹出来的都是他们从来没听过的调子。谢英华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女儿的这股劲头到底是随了谁。孩子爸既温和又随性,勤奋踏实却始终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而自己又是有名的三分钟热度,热情上来得有多快灭得就有多快。夫妻俩都是没长性的人,但他们都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问题,在这一点上也从不要求孩子。

    郑瞳不是什么执着坚定的好宝宝,她真的只是脑子里有太多东西,又太闲了。而弹钢琴时,能让她稍微的从日常生活枯燥的重复中暂时解脱出来,尽兴地胡思乱想一通。偶尔打着练习的名义,她也会弹一些几年之后才出现的曲子,缅怀自己半途截止的青春——不过,仅限于使用右手。

    比较前几年,她现在已经不太怀疑重生还是做梦之类的事了,但却像是头一次醒了过来一般,开始思考起重生的意义、活着的意义、人生的意义。

    隔壁屋里的谢英华涨红了脸,扯住郑明和的袖子:“你说咱们女儿,不会是个钢琴天才吧!”

    郑明和只是挠头笑笑,对于女儿是不是天才这个问题,他现在已经完全依着妻子了。

    就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郑瞳把卡农弹得越来越熟练了。

    指头还是用不上力气,很多琴键按下去时靠的都是手臂往下砸的力量,往往一天下来,就两臂酸疼,和琴键接触的指头更疼。她偶尔也会练一首难度更高点的曲子,整曲下来,弹得气喘吁吁。每当这时,郑瞳都要怀疑自己:何必呢?有什么用吗?为什么折磨自己呢?

    郑瞳从不回答母亲“那几首歌叫什么名字呀”的问话,一律回复“幼儿园放的”“广播站听来的”。她的小脑瓜里没装过那些掠取后人劳动成果的想法,像是《青花瓷》、《江南》、《不想长大》……那些从遥远的以后带来的宝物,在问世之前至少是郑瞳一个人的私藏品。

    肢体在连续几天的重复中渐渐有了记忆,在弹卡农时,郑瞳也可以灵魂出窍胡思乱想了。

    她想:我不能无缘无故重生,我得给自己找个人生目标!

    无意间闯入新手村的满级号,会在练级路上不断成长,总有一天会到原来的地方。满级的装备现在穿在自己身上就像作了弊、开了挂,她不能过于高调,引人注目;但也不能骄傲自满、止步于此。她得好好的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到一些以前没有过的东西。因为她直觉自己不想把经历过的人生一模一样地重现一遍。

    虽然目前还没有目标,可是她才四岁,四岁开始做的不管是什么事,都不晚。

    郑瞳绞尽脑汁地把自己二十年来的人生兴趣全部搜集了一通,沮丧地发现:的确没有一项兴趣是她能够长久地坚持下来的,她的人生,就是在一段接一段的半途而废中过完的。

    没事没事。她安慰自己:四岁嘛,现在开始培养呗。

    至于钢琴……郑瞳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自己正在黑白琴键上敲动的指头。

    ——确实,没什么兴趣。

    天快黑了的时候,谢英华走进郑瞳的小屋,看见琴是盖上的,孩子仰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走到床边,心疼地攥起郑瞳的小手。十根水嫩嫩的指头上,全都顶着一层薄薄的茧。她反复摩挲女儿的手,别过脸去,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哭过一会儿后,谢英华烧了壶水,和水龙头里接出来的冷水兑在一起。温热的水把盆也烫得温热,端在手里格外暖人。她又进到女儿的卧室,用毛巾沾了温水,一遍一遍地擦拭女儿的小手。

    郑瞳被她妈擦醒了。

    “妈,你怎么哭了?”郑瞳睡眼朦胧地问。

    谢英华坦然地抹掉一滴眼泪:“心疼你呗。弹琴弹的,手都磨出泡来了。”

    郑瞳一激灵,她只是手臂肌肉疼,真没注意自己手指头上还有什么泡。

    上一世的郑瞳,打小以来就总是被指责“不认真”、“没长性”、“半途而废”,眼见一个“刻苦练琴练到手上出泡”的勤奋人设套到自己头上,顿时像被抓了包的贼似的浑身不自在起来。

    谢英华不理会女儿挣动的小爪,用温水把它们一一擦拭好,红着眼睛问女儿:“思思,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弹钢琴?”

    郑瞳又是一激灵,赶紧摇头。谢英华送郑瞳去了那么多兴趣班,其实也没有给过她特别大的压力,不过是和大多数家长一样,跟风给孩子培养兴趣,广撒网,事后的诸多严苛和要求也不过是跟风罢了,只是为了在别的家长面前炫耀自己家孩子,郑瞳也理解。可若这一世真误导了她妈什么,以至于谢英华要致力于要把女儿培养成钢琴家,那最后叫苦不迭的还是郑瞳自己。

    “你跟妈说实话!”

    “真没什么意思。”郑瞳说,“要不是为了给您长脸,我才不会这么难为自己。”

    郑瞳这实话说得太过直白,谢英华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

    “你真对钢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对它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你喜欢上钢琴课吗?”

    “也就那样呗。”

    “钢琴和古筝你更喜欢哪个?”

    “……都不怎么喜欢。”

    是的,前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郑瞳也是同时学了两种乐器。谢英华想的挺美,先学一年看看兴趣,再让她在两个中间挑一个坚持下去。想不到在一年的奔波和练习中,郑瞳两头都应付不过来,数次崩溃、嚎啕大哭。一年后她迫不及待地放弃了古筝,而钢琴最终也没能坚持下来。

    谢英华看女儿的目光越来越奇怪了,似乎在说:难道真的全都是为了我?

    郑瞳眼睛亮晶晶,似乎在说:是啊,就是为了您!

    “那,妈问你,以后……想一直学钢琴吗?”

    郑瞳晕菜。她觉得自己解释得已经很明白了,为什么谢英华还在纠结学钢琴这个问题?难道非要自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醒醒!你女儿没有音乐天赋!将来成不了钢琴家!

    但她想了想,还是说:“要是不耽误事,就……学呗。”

    ——反正也没什么坏处。郑瞳想。

    她还记得自己上初中之后,格外羡慕班里那个一直弹钢琴弹得五指修长的女生。但她小学三年级那会儿就已经放弃弹琴了,所以她不配拥有那么漂亮的手。

    谢英华听到女儿这样回答,把她生了茧子的小手拿过来贴在了自己脸上。

    谢英华的脸很光滑,不像十多年后,有色斑、眼袋还有皱纹的刻痕。郑瞳仿佛是第一次摸到妈妈这么年轻的脸,呆怔了一下,不由得眷恋地蹭了蹭。

    谢英华的心疼写了满眼,郑瞳看得明明白白:她也觉得自己错了,不该为了自己的面子就让孩子来承担这份责任,练琴多苦、练琴多累,思思学琴四个月来哪次练琴时不是懒懒散散偷奸耍滑的——她明明不是很喜欢钢琴,是自己这个当妈的硬要买,硬要学,硬要逼她的。谢英华多溺爱女儿,她多想说“你要是真不喜欢就不练了吧,我去和园长说”,可又猝然想起女儿的那番话。“你就知道夸奖我,我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低!”……大道理谢英华都懂,她小时候也学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谁家父母还忍心让孩子吃苦呢?她就想好好的爱护自己生出来的小宝贝,不让她受半点风吹雨打。

    郑瞳看不惯母亲直白的眼神,她觉得自己……没必要被这么热烈的爱着。特别是身为一个开挂玩家、一个作弊分子,满级的上限在哪她自己是知道的,一旦自己长大,失去了天才光环……她不想打击母亲的这份付出,也不想让任何人对她发出惋惜的叹气。

    她该是什么样子,她自己知道的。

    星期五的晚上到了。今晚,城东的文武广场上,将要举办小星星艺术幼儿园的大班毕业晚会。

    由于城东文武区的街道都用“文”、“武”打头的字来命名,因此文武区的唯一一座广场,在1984年建成之初也被命名为文武广场。这个广场一面接居民楼,一面邻新开业的百货商场。除了最中心的喷泉和外围的几条长凳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它的设施,而喷泉也已经坏了很多年,由于空间大,平时就有许多市民喜欢来这里活动,一有什么节日,附近的工厂和学校,也喜欢租用广场的地方来搭建舞台,开晚会。

    小星星艺术幼儿园在市里的数十家幼儿园中,算是条件相当不错的了,不光如此,它还是本市开办的第一家艺术幼儿园,在文武广场开毕业晚会,也已经有六年的传统了。现在,每到一年中的八月底,舞台再次筹备起来时,广场周围所有的冰淇淋店就会全部张灯结彩,所有玩具摊贩都带着自己千奇百怪的货品出现在广场周围。荧光棒、风扇帽、戒指糖、激光笔……孩子们会为了自己的私欲,任性地拦住父母;而父母也会难得的宽宏,慷慨地从口袋里拿出零钱钞票。

    谢英华今天喜气洋洋,还涂了口红化了妆。她今天亲自下场做后勤兼妆造师,不光给自己的女儿化,还要给其他没带化妆品的小孩画。而被谢英华化过的小孩,无一例外都顶着闪闪发光的银亮片、果冻唇,眉间一个红艳艳的小红点。

    谢英华自认也是个赶时髦的女同志。因此她的妆可不同于其他家长化上去的那样,是年画娃娃般统一的鲜红的腮和鲜红的嘴。她就像艺术影楼里的化妆师那样,有一个五彩缤纷的大眼影盘,还有好多瓶闪闪发光的小亮片,更有这些孩子们见都没见过的果冻唇蜜。它们不像膏状口红那般乏味而千篇一律,而是装在糖果似的小管子里,用一把小刷子蘸取着涂到嘴上的,还会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这使得所有小女孩羡慕的目光都集中在郑瞳身上了。甚至有几个女孩当场哭花了脸,不要自己的妈妈化,要郑瞳的妈妈化。于是谢英华女士只好提着一只大包东奔西走,边化妆边哄孩子,连自己家姑娘都顾不上了。

    然而郑瞳想的却是:太天真了,等你们成年之后一定万万想不到,轮回了一圈,最尊贵的口红还得是这个年代人手一只的——膏状的!哑光的!正宫大红啊!

    白记食杂里。白晰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去上小学了,这两天他总是不安生,像是担心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玩耍了似的,每天到处乱跑,小板凳都坐不住了。

    今天也是,晚饭吃了一半,白晰就拎着小板凳跑了。

    白诚扯着嗓子喊他:“过会儿天黑了!你干啥去啊?”

    白晰:“我要去文武广场看晚会。”

    李清问了一句:“什么晚会啊?”

    白晰:“是小星星的毕业晚会。”

    小星星。白巧然耳朵一动:那不是郑瞳念的那所幼儿园吗?

    “谁跟你去啊?这大晚上的,没有大人跟着可不行。”白诚说。

    白晰老老实实说:“毛毛和大壮都要去,大壮他爸爸也去,他爸爸是扛摄像机的。”

    “行,那晚点我们过去接你。”白诚答应了。

    白晰一溜烟跑出了门。

    白巧然照旧嚼着嘴里的饭,却有点尝不出味了,她琢磨着:郑瞳现在应该在念小班或者中班吧,她是6岁上的学,要等到后年才毕业呢。

    不过自己这样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上学呢。白巧然想。

    她依旧不能说话,只是能做出的表情渐渐多了一些,也容易了一些。李清还是担心她受欺负,不让她上幼儿园,而所有基础功课都是让白晰负责教的(事实上,白巧然教白晰的时候更多一些)。白诚对此一直持反对态度,夫妻二人已经因为这事吵过不知多少次了。

    白巧然心里有谱,她觉得自己肯定能搞定六岁准时上小学的事,但是郑瞳那边,她没什么谱。

    ——初次重生者,非常容易因沉不住气而跳级,多发生在小学阶段。

    《轮回者手册》上的第三页,就写着这么一句。

    白巧然想:郑瞳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应该还不至于让这么小的孩子幼儿园就跳级。

    两天前,谢英华特意去儿童照相馆,给郑瞳租了一间银光闪闪的小公主裙。

    公主裙是吊带的,裙摆带着一层又一层的白纱,白纱上缀了一颗又一颗的小星星,在灯光的照耀下,郑瞳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公主,身上披着璀璨的星河。

    郑瞳可被人羡慕死了。她是从中班提上来的,她的节目是临时加的,她是全场唯一一个弹钢琴的,还是独奏……很快,孩子们之间就开始谈论这些话题,而探向她的目光,有的充满崇拜,有的则敌意满满。

    郑瞳不太喜欢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可这一世的谢英华太飘了,飘得郑瞳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郑明和以请吃饭的承诺为代价,叫了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几个大男人呼哧气喘地把家里那家钢琴一步一步从五楼抬下来,又抬上租来的小卡车,一步一步运到文武广场。

    教音乐的朱老师是个年轻漂亮的女青年,脸上还长着几粒青春痘。郑瞳盯着她时总觉得她简直就是个小女生,根本不像记忆里那个大姑娘,而且好像和重生之前的自己差不多大,也就二十岁。

    “这么小就学钢琴,你真棒!”朱老师摸了摸郑瞳的脸。郑瞳脸红了。

    人群在广场中也找到了各自的位置,他们绝大多数是由从小星星毕业的孩子们的父母的亲朋好友组成的,放到几年后说就是“应援”,还有一小部分是附近过来看热闹的居民。

    白晰就是看热闹的居民之一。他是从文华幼儿园毕业的,那只是街道的一个小幼儿园,从来没有过这么盛大的活动。大壮的爸爸在市广播电视台工作,工作之余,在这一片经常为一些居民活动扛摄像机,所以大壮是要来看热闹的。大壮把毛毛叫来了,毛毛又把白晰叫来了。大壮对此有些不满,但没有明说,只是一个劲的拉着毛毛说悄悄话,几次三番之后,白晰趁他俩不注意,偷偷跑了。

    他个头小,很容易就从大人中间钻了过去,直接钻到舞台最前面。

    晚会刚刚开场,刷白的灯光打在舞台中央,涂着大红嘴唇的两位小主持人眉飞色舞、抑扬顿挫地背着大人写的稿子,顿时被照得像一对张牙舞爪的小妖物。

    白晰目不忍视,眯着眼睛忍到了主持人退场。

    接下来就是五颜六色的歌舞表演,小孩子们穿得全都是最鲜艳的高饱和色演出服,白晰站在第一排偏右的位置,正挨着大灯,不一会儿就被晃得眼睛疼,不得不看一会歇一会。往往是一个节目结束后主持人出来报幕时,他就拿胳膊把眼睛挡上了。

    就在他再一次挡上眼睛休息的时候,他感到好像有人在拽自己的衣角。

    白晰低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是自己的妹妹,白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