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清平乐 >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行至半道,天降雪。

    雪下得不密,大朵大朵的,疏疏散散地飘落,别有一番情致。

    路滑,凤辇行得慢,以求稳当。宫人高举伞,挡去风雪。皇后坐在辇上,阿祁与李华分别在两侧侍奉,不时说些话。

    “看魏贵人与薛美人相处投契,想来是真搭上线了。”阿祁说道。

    李华接口:“还打量着殿下不知呢。”

    薛美人入宫时,她宫里的宫人皆是内侍省安排,皇后安插了几个人进去,有两个尤为机灵的,已入了薛美人寝殿之中侍奉。一举一动,只有长秋宫不想知道的,没有长秋宫无法知道的。

    皇后看起来有些乏了,微微倚靠着,眼中有一些迷蒙,她没有应声。李华与阿祁便默契地止了话。

    掖庭地处偏僻,与长秋宫离得远。

    凤辇走出永巷,便见前方有一女子领着侍女匆匆而过。那女子在雪中走得急,却因路滑而格外小心,一手扶着侍女的手,这欲快而快不得的模样,便使得她更为焦急。雪已落满了她的发顶与双肩,她也顾不上擦一擦。

    皇后定睛看去,一旁李华见了,便道:“殿下,那是晋王妃周氏。”

    “是她。”皇后道,语气是肯定的。

    至于为何在这飘雪的天气里这位深居简出的晋王妃会入宫来,并无人惊奇。魏贵人总喜欢变着法儿的折腾她这位出身不显的儿媳,晋王又是个混账,从不知护着王妃,晋王妃似乎也不想与魏贵人对上,便由着她折腾。

    因两处立场不合,李华有些许怜悯这周氏,更多的是暗自痛快。这魏贵人又办了一件蠢事。儿子与儿媳是一体的,她如此光明正大借着孝道压制周氏,周氏是不安生了,晋王便有体面了吗?只徒惹人笑罢了。

    周氏自前方横道走过去了,并未看到凤驾。

    皇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冬日的雪下上一日一夜都是常事。她转头与阿祁道:“送把寻常的伞去与她,告诉她我已走远了,令她不必特意来拜谢。”

    阿祁一愣,福了福身,取了小宫娥递上的一把伞——伞上并无长秋宫的印记——给周氏送去了。

    这只一小小插曲,众人并未放在心上。晋王妃可怜,但若是晋王执迷不悟,她可怜的日子,还在后头。这世上的可怜人何其多?怜悯是怜悯不过来的,能做的也就是看到了,便在力所能及处帮一把。

    晚上,夏侯沛过来了。

    这年岁的孩子如抽条般的长个子,夏侯沛的身高已超过了她的十一哥,长得纤细而挺拔,如一个正在翩翩长成的少年郎,秀气俊朗而朝气蓬勃。

    夏侯沛心情不差,走入殿来,见殿中祥和,便知今日后宫没什么不好的事儿。至于那位薛美人,除了她自己,谁都没将她当一回事。她腹中所孕是男是女两说,纵是男孩,生得下生不下亦是两码事,就是生下了,长不长得大也无人敢担保。就如当年魏贵人以夏侯沛比兄长们年幼为由,认为她构不成威胁那般,如今也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皇帝老了。

    有宫人上前除下夏侯沛厚重的外袍,她稍稍站了站,待身上宽松了,便大步上前,笑嘻嘻地唤了声“阿娘”。

    皇后看了看她,眉间柔和道:“坐下。”

    夏侯沛也不推辞,坐到皇后的身旁,在皇后身旁有空位时,她是绝不愿坐得远的,哪怕只是一臂的距离,她都嫌太过遥远。

    “听闻阿娘今日去看了薛美人?”夏侯沛问道。

    皇后“嗯”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夏侯沛却很好奇:“她果真有孕了?魏贵人便不急吗?”她们搭上线了,魏贵人好有三十了,自是比不过青春娇嫩的薛美人的。魏贵人需一个皇帝的宠妃在皇帝面前说好话,薛美人需一个优势的妃子让她在宫中立稳脚。

    但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便难免为孩子多想一想,若是个皇子,想的就更多了。

    “她怎会急?”皇后笑了笑,笑意淡到了极点,甚至是厌恶的,只是一晃而过,夏侯沛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便听皇后又道,“她最擅的便是一不做二不休。”

    夏侯沛总觉得皇后话里有话,只是她没有多想,温柔而专注地看着皇后,笑一笑,道:“满宫上下,没有阿娘不知道的。”

    在她心中,皇后就是一个完美的人。谁知,皇后却摇了摇头,少见地显出一丝懊恼:“宫禁内外,始终握在圣人手中。”皇帝对宫廷的掌控着力之重,哪怕她苦心经营多年,也不能撼动。

    夏侯沛却笑了,有些调皮地道:“这不奇怪,他是‘圣人’啊。”圣人二字被她咬出怪异的声调,显然饱含调侃。圣人就是无所不知的,没有无所不知的能力,哪儿称得上“圣人”?

    皇后让她逗得笑了一下,只是很快,便严肃道:“不许你如此议论你的父亲。”她从来不会在夏侯沛面前说皇帝的坏话,引得她对皇帝不敬,她从来都是教导夏侯沛要做一个孝顺的人。

    夏侯沛是知道的,当即便乖乖认错:“儿知错了。”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可以想见,明日晨起,怕是连开门都有困难。

    夏侯沛干脆就赖这不走了:“雪天路滑,儿若是摔着了,阿娘就该心疼了,儿不舍得阿娘心疼,让我在这留一宿吧。”

    皇后心知杜明她那点儿小把戏,若是真担心雪天路滑,这时就该趁路上还没积起雪,赶紧回去才是。

    她就是想在这儿赖着。

    见皇后没说话,夏侯沛恬不知耻地装起可怜来,抱住皇后的手,泪眼汪汪地道:“阿娘,摔倒了会疼的。”

    皇后无奈:“我总不能永远惯着你。”

    夏侯沛呼吸一滞,瞬间便如常,她敛下眼中的哀伤,笑道:“为什么不能?你是我阿娘,永远都是。”后面的四字,她说得极轻,像羽毛一般轻柔,让皇后听了心软,让她自己心如刀绞。

    皇后就是拿她没办法,只得允了她。命人去含章殿取夏侯沛的书本笔墨与换洗衣物来,明日便直接从长秋宫去太学。

    夏侯沛暗自在心中雀跃。

    与小时候不同了,她原来的住处与皇后的寝殿太近,是不好去住的。长秋宫中房舍多,皇后便新择了一处朝向好,又温暖的殿宇与她今夜暂居。

    到了睡前,令人取被褥来。皇后亲自为她铺设床榻。

    夏侯沛站在帷帐旁,看着皇后弯身,双手在锦衾上划过,被褥被抹得整齐平滑。她心中的感动就像要满出来一般,眼睛也有些湿润起来。

    铺设床榻毕竟是一件简单的事,皇后不常做,也做得极好。她直起身,修长的身形在柔和的烛光下显出一层女子的温柔光芒。

    夏侯沛在皇后转身前便收拾好了情绪,她笑眯眯地上前,道:“又让阿娘费心了。”

    皇后眉眼间的宠爱如此明显:“多与你置了一床被褥,安心睡吧,不会冷的。”

    这是让她早些安置的意思。夏侯沛却不知怎么拉住皇后的衣袖,道:“阿娘,你再陪我一会儿吧。”

    她的话来的十分突兀,但她丝毫不怕被拒,她知道,只要她想要的,阿娘一定会给,哪怕在她预料之外。果然,皇后道:“去躺下,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夏侯沛想要汲取皇后的好,又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她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的身份。

    殿中温暖得令人昏昏欲睡,夏侯沛脱下外衣,只剩了一身中衣,钻到锦衾中去。她躺好了,闭上眼。皇后替她掩了掩被角,坐在榻旁。

    她的气息是熟悉的,她的身体很温暖,处处都是致命的吸引。夏侯沛躁动不安,想要靠近,又不能靠近,她努力地让自己的呼吸规律平缓,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皇后始终未发一言。然而她的的确确就坐在那里,这件事,让夏侯沛不知不觉的安静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多久才睡着,但在她真正入睡前,皇后始终都在,如她所言。

    这场雪一直下到第二日中午,京郊的一些农舍都让积雪压塌了,朝中又是忙着救灾,忙着视察距更远州郡的受灾情况。

    偌大一个国家,哪儿能一直风调雨顺?皇帝处置了灾情,又召了几个皇子来说一说对此次雪灾的见解。他现在时不时就会召见皇子,问问学业,问问日常状况。这在从前,是只有太子才会享受到的待遇。

    而太子,正忙着组织人手往民间施粥施药,不论如何,也不能让百姓饥寒交迫才好。

    这场雪灾并没有造成大的影响,到底是京郊,百姓多富庶,朝廷亦不会眼看不管。在正旦前,便都踏上正轨了,损失是有的,却没有大到逼得人活不下去,百姓的生存力十分顽强,只要挺过了这一阵,很快便能恢复生机。

    到来年三月,薛美人的胎稳了,宫中皆道美人的肚型,看着便是个男胎。薛美人极是高兴,更是巴紧了皇帝,她觉得自己眼下惹人注目,唯恐受了人害。

    皇帝只道她是孕妇,会莫名紧张,为安慰她,便晋了她的位,让她做了充华,又从掖庭搬了出来,选了一处还算舒适的小宫殿给她养胎。世人对幺儿总是格外疼宠,哪怕并不会寄予厚望,皇帝也是想看到这孩儿平安降生的。

    可惜,这孩子究竟与世间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