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清平乐 > 101.第一百零一章

101.第一百零一章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半月疾驰,魏会终于到越国边境。

    他一面派人入越都呈上大夏皇帝国书,一面先与兄长会和。

    魏师在江南这几年,被江南迷蒙的雾霭熏染的和缓了许多,又兴许是昭明太子已去了,他也不那么急功近利。

    魏会来得突然,魏师虽得到消息,却不知详情,只知是陛下要向越国讨一名太医。

    魏师心道,越国有什么了不得的太医是大夏没有的?

    兄弟二人多年不见,相互寒暄过,又问了几句家中境况,魏师便问起魏会此事的详情来。

    此事,并不是什么不能与外人道之事,且兴许还要魏师帮忙,魏会便将来龙去脉详细说了说。

    魏师听罢,拧着他那双粗长的眉毛一想,疑惑道:“这太医如此神通广大,当是家喻户晓才是,可我驻守此地总也有一年了,却从未听闻过此人。”圣人莫不是弄错了吧?

    魏会闻言,登时一惊,魏师忙道:“也说不准儿那神医有什么缘法儿,叫藏到太医署里,不让外人知道。”这么大的事,总不会没个依据。

    魏会目光沉晦,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师替他拍板:“先见过越主再说。”

    魏会摇了摇头,他另有安排,低声问起越国朝廷的一些事情来。

    一封加急文书摆在案头。

    夏侯沛坐在案边,她将那文书又拿起看了一遍,眉心稍有舒展,可那深深的担忧仍是一丝不减。

    这道文书自呈上御案,她便看了不知几回,魏会已到越国边境,至多三日,便可觐见越国皇帝。这几乎,是唯一的希望了。

    夏侯沛握紧了那文书,就如即将沉溺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将希望都寄托于此。

    邓众知她心忧,却不好让她总是郁郁寡欢,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皇帝的身子,可不只是自己的,她若再这样下去,御史便不肯消停了。

    他上前半步,正欲相劝,殿外奔来一名焦急仓皇的宫人。

    夏侯沛腾地站起来,快步跨了出去。

    “圣人,太后,晕过去了!”

    一时间,天旋地转,夏侯沛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邓众忙上前扶她,她却什么都顾不上,片刻不停地奔了出去。

    谁都知道,太后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

    可谁都不敢去想。

    夏侯沛冲到长秋宫,她双目通红,衣袍凌乱,满殿宫人都吓了一跳,可她却已什么都看不见。

    “太后呢!”她看到人就问。

    宫人都让她这近乎入狂的模样骇住,只敢朝殿中指。

    夏侯沛又跑进去。

    阿祁担心她,连忙止住了她:“圣人,殿下尚未醒来……”

    夏侯沛双目无神,她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的人。那种潜伏在她生命之中的黑暗与恐惧在这时全部爆发出来。她一把抓住阿祁:“阿娘呢?”

    她慌了神,失了力道,阿祁让她拽得生疼,可见她这般失魂落魄,也不忍心说她,只安抚道:“殿下尚在昏睡,太医说,一切需等殿下醒来方有定论。”

    “我想见她。”夏侯沛盯着阿祁,她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眸此时皆是惶然。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阿祁在说什么,只是茫然无知地看着她,反复地说着“我想见她”。

    阿祁只觉得心酸不已,若是皇帝,真是受天庇佑的天子,上天怎会忍心她这般担惊受怕。

    “圣人随婢子来。”

    仍然是那一间寝殿,那么多年都没有一丝变化,它的每一处都在夏侯沛的脑海当中,就像被一把尖锐的刀,反复地刻画,反复地描摹。

    她走入殿中,那熟悉的淡香让她整个人都安静下来,她不再焦躁,只是像失了魂魄一般,朝着太后走去。

    阿祁叹息一声,退了出去。

    太后就躺在那里,她的脸庞憔悴而干涩,她闭着眼,仿佛永远都醒不过来。

    可是夏侯沛却奇异地安静下来。

    她突然觉得,若是阿娘不在了,她何必独活,这个冷漠虚无的世界,她一刻都待不下去。

    她在床前的坐榻上跪坐下来,看着太后没有一点声息的容颜,喉咙哽得发疼。

    她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冷静下来。

    阿娘不会愿意看到她这样的。她甚至还妄想用这天下绊住她。

    夏侯沛垂下头,笑了笑,满是苦涩。

    可是,她只想时时刻刻与她相伴,不论人间地狱。

    太后枕下露出的一角蓝色,那精致的花边十分眼熟,夏侯沛不由自主地伸手将它取了出来。

    这是一个佩囊,丝绸的布料,做工精细,样式大气,上面还用金缕别具心裁地绣了桃花。

    夏侯沛的手从拿到这个佩囊起,就不住的轻颤,她咬紧了牙关,眼泪溢满她的眼眶。

    这是她大婚之日派邓众连夜送入宫的佩囊,她在里面放了一缕她的发,只要阿娘拆开,就会明白她的心意。

    那是大婚之夜,她想要结发相守的人却与她相距甚远。她忍了多年的爱意终于在那一夜放肆,她既想阿娘能打开那佩囊来看,又怕她会打开佩囊来看。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它仍是从她手中递出去时的样子,没有一丝损坏。阿娘一直收着它,她一直将它视若珍宝,放在枕下。

    在她以为,阿娘对她的爱避之不及的时候,她也同样地爱她。

    夏侯沛双唇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巨大的悲恸彻底攫住她的心头。她望向太后,太后仍在昏睡,她毫无意识地闭着眼睛,夏侯沛多想她能醒来,宠溺而温柔地唤她一声“重华”。

    她捂住嘴,死死地忍住哽咽。

    这个秘密,阿娘守了多少年,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说破的一天。

    她们的爱,深切而无望。

    太后醒来,已是入夜,那时,夏侯沛已经走了。

    那个佩囊被她放回到了原处。太后不会知道,她苦苦保守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

    阿祁走了进来。

    “圣人来过了?”太后问道。

    阿祁略一犹豫,摇了摇头:“不曾来过。”

    几日前,太后对夏侯沛说了再也不想见她以后,夏侯沛便再未出现在她眼前。

    太后点了点头,目中出现一抹怅惘。

    只是,片刻,她的目光便被床前的坐榻吸引,那里有一处深深的凹陷下去,只有长久的跽坐,才会如此。

    太后目不转睛地看着。

    冬日的雪呼啸降落,整座皇宫都被淹没。

    今年的冬日,格外冷,满宫上下,没有一人,能够轻松。

    太后的身子,撑不住了。

    太医知道,太后知道,皇帝也知道。

    可是却没有一人提及。

    魏会在越国的消息不断传来,可那已经不重要了。稻草终归是稻草,救不了频临溺亡的人。在沙漠之中看到的绿洲,也多半是催人死亡的幻影。谁都阻止不了死亡的来临。

    夏侯沛取出那一瓶“磐石”,她深深地凝视,那是她最终的归处。

    地下那么冷,阿娘本就畏寒,她怎么放心让她一人去。

    长秋宫的宫人来了,这一回,她没有仓皇惊怕,她镇定地与夏侯沛道:“圣人,太后请您过去。”

    夏侯沛道了一声:“知道了。”将那白色的瓷瓶放回暗格。

    传位与先帝十一子燕王的诏书已然写好,一并封存在暗格之中。

    人,一旦看透了世事,便再没有什么能牵绊住她。她这一生所求,都已得到了。

    夏侯沛走到长秋宫。

    太后躺在榻上,她老了许多,已虚弱到连开口都困难。

    夏侯沛却知道,她仍然是那个心性坚定,从容不迫,纵然泰山崩于眼前,都能面不改色的女子。

    她弯下身,依偎在她身旁:“阿娘,我来了。”

    太后转过头来看她,她张了张口,艰难地说出几字:“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夏侯沛垂眸。

    太后闭上了眼:“你可是想……让我不能,瞑目?”

    只一句话,让夏侯沛溃不成军,她摇头,不要这样对我。

    太后艰难地喘过一口气,她看着夏侯沛,目光变得无比柔和,她张口,声音低微。夏侯沛低下头去听。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夏侯沛拼命地摇头。

    太后的眼睛灰暗下去。

    阿祁含着泪,哀求道:“圣人……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是她最后一个愿望,她从不曾要求过她什么,这是她最后一个愿望。

    太后呼吸困难,她揪住夏侯沛的衣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做了多少准备,下了多少决心,皆拗不过太后一个眼神,夏侯沛泣不成声,她握住太后的手:“阿娘,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手上的力道一点点松懈,太后终于放心,她撑了许久,就是为了这一句。

    她看着夏侯沛,贪恋而不舍,她从未对她有过一句虚言,却在这最后几月对她说尽了谎话。

    重华,我的重华……

    这是她永远割舍不下的羁绊。

    太后的手从夏侯沛手中垂落。

    她闭上了眼,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阿娘……”夏侯沛轻声的,温柔的呼唤。

    没有回应。

    “阿娘……”她又唤了一声,更为轻柔,唯恐惊到了她。

    可是,再没有人来回应她。

    往日的情景一幕幕闪过。阿娘淡淡的笑容,阿娘轻柔的眼神,阿娘包容的拥抱,一切都还栩栩如生,夏侯沛几乎还能听到她在唤她重华,她还会淡淡的,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

    阿娘分明还在。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都是如此生动鲜活。

    她分明还在,她就在她的怀里。

    可是为什么,她不应她一声。

    夏侯沛紧紧地抱住太后的身体,拼命地寻找她存在的痕迹。可是,热度逐渐消散,她的身体,开始僵硬,耳边是宫人们的哀泣,一切都在残忍地告诉她,她真的已经失去她了,她失去了这个世界,她唯一拥有,唯一在乎的人。

    从此以后,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身躯,从此以后,她一无所有。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殿中传出。

    “阿娘!”

    她抱住太后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在这一刻,她的生命,被彻底地撕裂。

    从此以后,她只是孤寂的一个人,所有的痛,所有的苦,所有的煎熬,都无处诉说。

    她只是孤寂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