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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洞房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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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软轿停在府门外,天上零落地铺着几颗星子,东边隐约悬着半轮发白的日头。

    李嘉行屈身正欲上轿,忽然隐约听见几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皱起眉,“这是谁在胡闹?”

    昏沉的天色中,窦氏的神色晦暗难明,她随口扯了个由头,好在李侍郎不理俗世已久,随口问了一句后,便匆匆离去了。

    他离开得毫无留恋,仿佛迫不及待要钻进礼部中那堆积如山的公文里。

    红红的鞭炮落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前面的婆子拽得太狠了,屠春脚下一踉跄,差点跌倒到了地上。

    李重进站在喜房前红灯笼下,他看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路挟持着少女,半拉半拽地将她带到自己面前。屠春的容颜遮在盖头下,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于是少年心中那点微妙的雀跃像是摇摇欲坠的烛火,一时欲要熄了,一时却又还不明所以地期待着。

    纵然不见父母,不拜天地,李二公子对这场权宜之下的婚事依旧分外认真上心,尽可能地铺排着期间的繁文缛节。婆子们将屠春硬按到床上后,按例说了些讨喜的吉利话,她们面上多少挂着彩,因此祝福说得也言不由衷,只差没有在心里咒骂这野丫头不得好死了。

    李重进将备好的赏银逐个发下去,红包是一早备好的,他发得很仔细郑重,每发一个,还让接礼的人对着床上死命挣扎的少夫人鞠躬道谢。先前少年专门询问过成过亲的人,记了满肚子的礼数,可惜天不遂人愿,眼下能用到的也只有这么一点了。

    “二公子,”为首的婆子被屠春撕下了一大把头发,头皮至今还火辣辣地发痛,她低声提醒着小主人,“屠姑娘……不,我是说二少奶奶力气可大了,您可得小心点。”

    少年漫不经心地应着,他这会儿满脑子尽是些旖旎的念头,哪有功夫理会这些扫人兴致的话。

    待婆子们退下后,喜房中一时间忽然静了下来。李重进拿起玉如意,挑开了蒙在少女头上的红盖头,他面上一片淡漠,手却在微微发颤。

    屠春其实不太适合浓妆的,她还正如枝桠上含苞的花蕾,处于欲开未开之间,一旦将浓艳的水粉覆在面上,多少会将那未经雕琢的明净弄得俗气了。

    然而李重进总认为她很美,有很多事情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但回想的时候偏偏格外清晰。他还记得最初见到屠春的样子,那时候他正在看一窗的风天雪地,然后这少女风风火火地跑到他面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袄子,头发也有些乱了,她眼眸很黑很亮,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好像现在这样。

    李二公子心神有些恍惚,面前的少女俏脸发红,面有薄怒,只是一直不说话。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屠春不是不想说话,她嘴里塞了东西。

    李重进将她口中的软布取了出来,屠春似是又羞又恼,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屠姑娘,”饶是李二公子素来妄为,这时候也有点突如其来的愧疚,他清了清嗓子,顿时觉得这样称呼屠春不太妥当,可应该叫她什么,少年一时还想不出来。

    屠春嘴唇轻轻动了动,她声若嘤咛,李重进不觉走近了几步,这才听清少女是在喊疼,她的身子在轻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

    她微微侧着脸,似乎还在气恼,不愿意见他,李重进注意到她的双手被麻绳捆住,有些地方已经磨出血了。

    李重进顿时变了脸色,他当然不觉得是自己的想法出了错,才会害少女吃了这般苦头,而是将罪过全推到下人身上,认为那些婆子实在太过恶毒,居然会用麻绳来绑自己未过门的妻子。

    “你别生气,”李二公子难得低声下气了一次,他坐到屠春身侧,小心翼翼地替她解开绳子,这是他们迄今为止最接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嗅到少女身上的清香,像是春日明媚的阳光,暖暖得让人心里很舒服,“其实我……”

    少年欲言又止,他咬了咬牙,决心现在就将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了。

    李重进一生罕有这般袒露心事的直率,然而他刚刚开口,忽然感到头上一闷,方才还如小兔般靠在床边瑟瑟发抖的少女猛的跳起来,抓起手边的枕头冲他砸来。

    屠春手劲很大,趁着李重进躲闪的功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没头没脑地将少年往床上按。李二公子手肘向后,原本还打算挣扎几下,然而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掉落他脸上,少年涨红着脸咳嗽了两声,居然不再动弹了。

    李重进额头上又痛又麻的,他怀疑是流血了,李二公子心里的火蹿蹿地往上冒,烧得他都有些头晕了,这丫头身材娇小,仿佛枝桠上怯弱的花,他开始还不敢用力还手,唯恐伤到了她,没想到屠春动起手来倒是一点情面也不讲,差点要将自己掐死了。

    “你哭什么?”李重进烦躁地问,他实在是弄不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思,方才见面时还好好的,自己都已经道歉赔礼了,她居然还真的动手打人了。

    屠春摸了摸脸,这才意识自己哭了,兴许方才是太过激动后怕了。她心中怨气难消,拿起枕头往李重进脸上狠狠地砸了几下,然后单膝压在少年背上,阴沉沉地问,“二公子,你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又是想干什么?”

    李二公子虽然受制于人,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倨傲,他冷哼一声,“屠姑娘,当初是你亲口答应嫁给在下,在下提前几天娶了你,犯不着让你痛下杀手吧?”

    他又将称呼换回了最初,仿佛瞬间便将那点缱绻的柔情剔除干净了。

    屠春自知口齿不如对方伶俐,见李重进说得理直气壮,索性又拿枕头打了他几下,心中才稍稍顺了些气。

    “屠姑娘这般贸然行事,不怕连累了你兄长?”李二公子身上吃痛,不过他这个人性子怪异,越是落了下风,越要在嘴上把便宜找回来,少年眉目间戾气满满,缓缓地问,“倘若外面的下人听见动静,你当真觉得自己能逃出李府去?”

    话虽是这样说,李重进却还真没有高声叫人的打算,他提前交待过下人回避,这会儿外面应该寂静无人。再说了,倘若被人瞧见他被一个小丫头压在床上打,李二公子宁可一头撞死算了。

    屠春恼怒李重进那张嘴吐不出好话了,又怕他不顾面子叫下人进来,便掐住他脖子,低声威胁道,“二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你要是将我逼急了,我干脆掐死你,自己也不活了。”

    李重进觉得她这番话说的可笑,本来还想反驳几句,但无意中瞥见少女一脸是泪,半是气苦半是绝望地看着自己,挖苦的话堵在嘴边,居然说不出口了。

    屠春依葫芦画瓢,将方才绑自己的麻绳用在少年身上,顺便把枕巾塞住了李二公子那张讨嫌的嘴。

    她站在李重进面前,正色道,“二公子,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要听清了,倘若你同意的话,就点点头。”

    少年直接摇了摇头,他一脸冷漠,居然丝毫没有与少女谈判的念头。

    屠春心中恨极,自暴自弃之下,当真有拖着这小混账一起去死的念头,然而她毕竟还挂牵着兄长的安危,不得不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二公子,这样好不好?”

    少女挤出一张和颜悦色的脸,“咱们谈谈条件,我让你先说。”

    李重进看着她,大概觉得以对方的脑子,能想到这一步,也算是走到山穷水尽了,于是大发慈悲地点点头。

    屠春将他嘴里的枕巾取出来,少年刚能说话,便刻薄得能气死人,“这就是屠姑娘有求于人的态度?”

    他示意少女将自己的麻绳松开,见屠春还有些犹豫,李二公子冷笑道,“你放心,在下说话素来算数。”

    “再说了,”他嘲讽般地看了屠春一眼,“屠姑娘毕竟是市井出身,在下还确实打不过你。”

    屠春斟酌了一下,以她方才一击得手的力道,她认为再制住李二公子并不算难事,所以为了表示诚意,干脆将他手上的麻绳解开了。

    李重进捂住头上的伤口,在柜子中扒了半天,然后冷着脸扔给屠春一盒药膏,自己反倒坐在一边生闷气,完全没有涂药的意思。

    屠春还以为李二公子想要自己替他上药,于是强忍下心中的屈辱,伸手便欲往少年的额上抹,而李重进身子一侧,避开了她的手。

    “给你的,”他摸了摸额上的伤口,感觉血已经干了,闷闷地说,“我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