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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08)尘消院落新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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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清明假期出行,要耽误几日更新,希望大家原谅理解~所以一次性更6000字,算作补偿。假期结束更新继续)洪夫人便笑道,“太妃这话说得不错,不瞧我们妯娌,只看下头的几个年轻的就知道了。也不是我夸自己家的人,峻儿和峰儿家的媳妇儿,哪一个在太夫人手里不是调教的还算体面呢,这也没有我的功劳,都是母亲教养的好。”说着便对上官亭道,“唯有长郡主,几乎不曾跟着母亲的,就成了今儿的泼皮性子。”陈太夫人便对洪氏道,“还油嘴说别人,你这个做嫂子的,怎么今儿也疯魔起来,长郡主哪里是你能说的?”封氏忙对陈氏笑道,“太夫人可别说这样的话,既然是嫁到你家的儿媳,自然是有你家的规矩管着,我断断不会护短的。我知道你们家里,虽然有些规矩,却是上下一心,母子妯娌情分都是极好的,我羡慕还来不及。我方才瞧着长郡主一口一个母亲地叫着你,我倒觉得和我有些疏远了呢。”

    陈夫人忙笑道,“长郡主虽然是我的儿媳,却还是太妃的女儿,自然不论什么时候都和太妃更亲了。说起来我倒是有心多疼长郡主几分,原本嫁进来的时候年岁就小,性子最是开朗活泼,天真烂漫的,谁又忍心去管教呢?何况太妃的女儿,哪里会当真出了格儿呢。只要在外人面前大规矩不错,咱们娘儿们在家里又何必计较这许多,没事立着规矩闷着,倒是无趣了,不如这样亲亲近近地,才像一家子的样子。我想是如今岁数大了,倒想着有这样性子活泼的儿女们在跟前,只可惜长郡主和我家二老爷总在外头,实在一年也见不着几次面的。”说着指着另一席上坐着的几个孙女儿笑道,“幸而长郡主还留了个清玫丫头在我跟前,倒是和长郡主一样的性子,没事儿就叫她们姐妹几个在我面前说说笑笑的,我倒是欢喜。只是这琼丫头和珏丫头总是不爱说话,倒是不如玫丫头爱说爱笑的,肯常来我面前和我说话热闹了。”想来我和太妃不一样,瞧着太妃最疼的是二郡主,就知道太妃是个喜静的。”

    封氏摆手笑道,“这话可胡说不得,一会子她们姐妹几个打起来,都是我们偏心的不是了。”众人都笑起来,封氏说着却又叹气道,“世人说女儿和娘最亲,其实我瞧这话也不尽然。怀胎十月生养一个女儿,后来日日夜夜惦着的辛苦自然不必说,以为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最亲近不过了,忽然一下子就嫁到了别处去,说不准十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了。又有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跟着自己十几年,在别人家却要过几十年的,仍旧有自己的儿女,哪里能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不说别人,只瞧咱们自己就知道了,嫁进了这个们几十年,莫说别人,就连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家了,一颗心哪里不说扑在这家子上头呢。就算是养了个儿子又如何?年岁大了,也未必就和自己一条心,若是家门不幸,娶进一个不省事的媳妇儿来,更叫你日日夜夜闹心,连睡觉也不得安稳。所以咱们一辈子辛辛苦苦,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白白地替人操心了一辈子,谁又能真念着你的好儿呢。饶是这样,还是心甘情愿地把一颗心都恨不得挖出来给了儿女,只念着她们好罢了。”说着忽然就掉了眼泪。

    陈夫人想起早早就撒手去了的女儿绿筠,也跟着狠落了几滴泪。这话说得本就说得伤感,一时间众人触动情肠,董氏自然不必说,早就第一个掉了眼泪,那有儿女在眼前的,如郑氏洪氏等也都心里头难受,不自禁红了眼眶。至于那些个没有儿女的,譬如秦氏、白氏和葛氏几个,想着自己连这样的念想也都没有,更是心里难过。姑娘们倒觉得还好,终究是没有嫁出去做母亲的,也不明白这里头的伤心究竟是如何。唯有一个背着人偷偷掉了泪,却是怀蕊。旁的人不论怎样,终究是有娘去疼惜的,就算是母亲早早就去了,终究也在怀里抱过怜过的,唯有一个自己,别说自己的娘是什么模样了,就连提起,也似乎都是什么天大的罪过一般。太妃所说的话,自己这一辈子,是不会有人对自己这样好了。

    最后还是封氏先拭了眼泪,笑道,“这大喜的日子,倒说起这样伤心的话来,真是我不该了。这是这儿生母苦,想到孩子出世,就想起为娘的苦心了。”便又嘱咐秦氏道,“给燕姨娘的赏,可都赐了下去?”秦氏答道,“一个月前就赏了下去,今儿个还有一份子呢。太妃前几日洗三的时候,不是也送了一份子礼去了么?”封氏点头,又对芸月道,“府里的咱们不管,前几日的也不算,你再去替我备一份厚礼给清晓阁送过去,只从我的私库里头拿,也不能简薄了,就和王府里备的再加上我前日的一起,一般薄厚就是了。”芸月应了又道,“太妃可有什么话要嘱咐的?”封氏便道,“你只和她说,她生养孩子辛苦,今儿个本是她的好日子,该是好好热闹的,只是她身子不便不能来了,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就说咱们都惦着她呢。”封氏对翎燕何曾这样亲眼,众人一时都有些惊,却也都不曾说什么。封氏又瞧了瞧葛氏道,“给大奶奶也一样预备一份,孩子虽然不是她生的,却也要操做母亲的心呢,也是不易。”芸月正要出去依样办,封氏却又道,“王妃那里也送几样体己东西去,就是前两日你翻检箱子寻出来的那几样摆设都给了她。她那里也有个孩子呢,王妃这么些年跟前也没个孩子,冷不丁要照管起来,也怪不容易的。”

    封氏还在那里说的热闹,却见众人都笑起来,封氏一怔,一时之间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还是上官亭笑道,“母亲今儿个是发了横财不成,满世界里赏人东西。说起来哪个又是容易的?母亲还不如把自己私库里的东西,今儿个就陶腾了出来,尽数给了我们就是了,也算是替两个孩子积善积德的好事。”封氏也明白过来,自己笑道,“可见是年岁大了,总是这么爱唠叨。长郡主有一句话说的倒是极是,谁又是容易的呢,都是担着十二分的谨慎小心过日子呢。也罢了,我也没那么多心思都顾着了,你们也都自己顾自己就是了。”芸月便立在门口,试探问道,“那姨娘那里的东西还送是不送?”封氏淡然一笑道,“我们都是隔了辈儿的了,她自然有自己的母亲姐姐惦着的,咱们也不必去费这个心了。”

    上官亭便对安氏和葛氏笑道,“母妃这话,是叫云姐姐和葛丫头去表示呢。”葛氏见安氏不说话,自己便笑道,“太妃和长郡主说笑呢,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的。翎燕妹妹如今生了两个孩子,我是欢喜得了不得,满心里都想着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她呢,只是各位姨娘和母妃送的东西,已经搁了满屋子,我想着既然没得出东西,就出些力气也就是了,这些日子也就日日在妹妹那里照顾。”瞧了封氏一眼,又恳切道,“只是妹妹这几日心里头总是觉得不大爽快呢,也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上官亭正从桌子上头拈了一枚樱桃,“今年的樱桃倒是结的早,只是不很甜,倒是不如往年的。”听见葛氏的话,便笑道,“葛妹妹这是没当过母亲,所以不知道做母亲的心呢。翎燕丫头十月怀胎受了许多苦才生了这么两个孩子,一朝分娩的时候还险些丢了性命,好容易生了,一眼都不曾见着就抱了出去,哪里有不想的呢。”

    封氏瞧了上官亭一眼,却不吱声儿,葛氏坐在哪里低眉顺目地,神情间颇有几分的怜惜模样,“长郡主说的很是,翎燕妹妹也实在可怜。若是这两个孩子能在永思堂里头长大,虽然她不能亲手养着,日日在眼前能见,也算是好的。”说着便掏出帕子来拭了拭眼泪。上官亭见母妃也不说话,又道,“这一个月,葛丫头的身子也好了许多,母妃不如就把小公子给抱了回去,终究是人家的孩子。”封氏也不答话,慢慢地伸手也去取了一枚樱桃,尝了尝道,“何止是不甜呢,实在是酸,瓜熟蒂落的火候没到,强扭下来的终究不甜,此时吃了只怕没什么好儿。我自然克化不动,你们这些年轻的,也别一时贪嘴儿就吃了,没好儿呢。依我说,何必急着这一时呢,不如等着也就是了。”封氏的话漫不经心的,葛氏心里头却是一跳,再不敢吱声儿。

    封氏搁下樱桃,却又笑问葛氏,“你的意思,是要把孩子抱回去养着?”葛氏正欲否认,见着封氏的眼神,却又只好低头老实道,“是。我是想着,若是能有个孩子在眼前见着,妹妹的身子只怕好的快些。太妃是没见着,小脸儿黄的很,神情又憔悴,整日也不说话儿,瞧着实在叫人不忍。”葛氏看了柳氏一眼道,“静小姐在母妃那里,母妃自然是舍不得的。小公子养在太妃那里,太妃只怕要多操许多心呢。自然的,太妃是心疼孩子,只是太妃清静惯了,终究又是有年纪的人,只怕禁不住孩子哭闹呢。”封氏也不动声色,淡淡便道,“我这里倒是有些辛苦,不如送到你母亲那里如何?王妃那里也就罢了,虽然没有生养过,终究是有年纪的,又是瞧着蕊丫头长大的,也算是知道些。何况听乳娘说起,静丫头虽然早产,身子却是好得很呢,倒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葛丫头虽然是对燕姨娘好心,却是个年轻没生养过的新媳妇,这些关于孩子的事情,你也都不大清楚。倒不如你母亲,终究是把大爷一手抚养大的人,比你有经验些。这孩子的身体终究是最要紧的,小公子本来就是早产,身子又不比静儿,一般孩子弱了许多,若是有个什么不好的,谁担待得起?”

    葛氏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二月里天已经是有些热了,因为是筵席又穿着盛大的绸缎礼服,身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正僵持着不敢动弹,就听封氏又道,“只是我心里又想着,哪家的女儿,没有第一次做娘亲的时候?想我生王爷的时候,也是平生头一胎,那时候局势不稳,跟着先王四处颠簸,身边也没有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可怜婆婆去得早,我也没有人问的,还不是把王爷带大了?说起来凭的是什么,不过就是个真心罢了。所以这孩子再矜贵,也是要亲身爹娘疼惜,才能觉得幸福安泰的。”封氏瞧了柳氏一眼道,“只是你们那里如今都是多病多灾的,养两个孩子实在不易,若是谁一个不小心生出了什么事儿来,倒是不好了。何况王妃眼见是和静丫头有缘的,只怕对静丫头的心,也不比亲生父母少的。至于这小公子,”封氏顿了顿,瞧着柳氏道,“只等王爷今儿个赐了名字,就由你们抱回去养罢。我虽然有心,终究是年岁大了,实在是费不起这个心思了。”

    葛氏原本已经不做希望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封氏竟然轻易就应了下来。正欲谢了恩,却又听封氏清清淡淡道,“只是葛丫头也不是这孩子的母亲,等燕丫头好了,还是要她自己带着才贴己。你虽然是嫡母,终究隔了一层的。咱们王府里,虽然也有个嫡庶之别,却也看重这母子亲情的。只要是自己生的孩子,不论嫡庶,也都叫养在自己身边的,私下里喊一声母亲,也都只由得你们。譬如大爷和大郡主,也都是在自己亲身母亲跟前养大的。蓉丫头虽然跟着我,也时常叫她回来瞧瞧郑姨娘。王妃没有孩子,二爷和蕊丫头说是她养着,也不过是个虚名儿罢了。二爷大了,蕊丫头的性子,往年也并不常曾和她亲近,何况王妃又病着这些年,身子也不济。所以我这一次把静丫头抱给了她养着,说是和这个孩子投缘,其实也是心疼她的意思。所以你们也要多多念着王妃的好处,她虽然这么多年膝下寂寞,却也从没有和谁抱怨诉苦,就是蕊丫头,她也不曾说过什么怨言的。如今难得她身子好了些,也有了精神,燕姨娘又可巧有了两个孩子,就叫她养一个,打小儿见着,日日瞧着自己的孩子唉眼前长大,当真是最幸福的事情了。算是补一补她心里的缺憾罢。”

    一番话说的柳氏几乎落泪,下头的秦氏、白氏等人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王妃没有孩子,却有太妃这样惦记着。不过是因为她是柳家的女儿,正室的王妃,先王妃的亲妹妹。其实王妃何尝没有孩子?世子是她的儿子,叫她一声母妃,三郡主怀蕊是她的的女儿,也叫她一声母亲。其他的郡主公子,哪一个不要按着礼数,在自己亲生的母亲面前叫她一声母妃呢?只是这样,还仍旧有人替她不足怜惜。而自己呢?纵然这一生都这样孤苦地过了,一声都只有别人的孩子喊自己姨娘,又有谁会记得呢。这就是所谓的云泥之别罢,高贵的云间月,与卑贱的草底泥。别说是别人,连自己的夫君,也从来没有对自己一视同仁过。姨娘侍妾,若是不能有孩子,便只是以色事人,与水上浮萍,木下飞花一样,不过是供人一观的玩意儿,一瞬间便散了。就算是有了孩子又怎么样,留给了你,就是莫大的恩遇,就算是抱走了,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了别人的伤心,就能用你的伤心去换的。推己及人,忽然觉得翎燕也是可怜,好容易挨到了今日,一个孩子已经再不是自己的了,另一个,如今只怕还是别人俎上的鱼肉。

    封氏神情却已经是那样平静,“我这样决定,也是做给葛丫头你瞧的。你是这孩子的嫡母,如今没有法子,先把静丫头给了王妃养,以后若是大爷有了别的孩子,或者你也能留一个在自己身边样着的。至于这个孩子,等燕姨娘大好了,还是叫她自己养在跟前罢。自然的,你这做嫡母的,也要有做嫡母的气度胸怀,切忌和侧室争风吃醋,更忌讳在子嗣的事情上头动什么妄念。”葛氏身上一僵,却明知封氏是告诫自己安分守己不要动别的妄念的意思,连母亲安氏也都一并说了进去,把脸上的畏惧神色都敛去了,只低了头做出柔顺的样子,轻声应了是。封氏静静瞧着葛氏,也是不置可否的样子,半晌才恩了一声儿。

    众人正说着话,却见外头慢慢踱进来一个人,正是久未露面的上官启。封氏自然不动声色,柳氏却吃了一惊。说起来,她也有许久没有见着上官启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想一想似乎都记不起了,或者是从除夕夜并肩站在尘世之巅的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见着他了。她知道他是忙碌的,前一阵子的情势算是内外交困,他常日住在启怀堂里头,或者就在外头的书房里头和人商议事情,自家的女眷,几乎没有人见过的,更别说往园子里头逛去。听说白氏和陈氏赶着去瞧了几次,都被上官启拦在了外头,如此几回也就再也不去了。柳氏自然是不会去瞧的,成日里不是在和韵堂里静坐念经,就是偶然见一见秦氏,听她过来和自己说几句理家的话,拿个主意。若说是出门,也不过就是往染云堂里坐一坐,听慧恒师傅讲讲佛法,心倒是静的。

    如今这一个月,屋子里头又多了一个小小婴孩,虽然出世的时候弱,如今倒是精神好,每日里或哭或笑的,叫一屋子的人也都闹得不得安生。别说自己夜里睡不得几个囫囵觉儿,连深月浅月等几个近身服侍的丫头,也都轮了班儿地守着。虽然极累,然而寂静多年的和韵堂,如今忽然这样热闹起来,叫人常年空荡荡的心里,忽然就满了。柳氏觉得无比的满足,瞧着那个孩子一点一点地长大了,渐渐舒展开去。柳氏犹自记得,静儿抱回自己的屋子里头,到了第二日睁开眼睛的时候,两颗乌丸似的眼珠子,就这么瞧着自己,也不哭不闹的,似乎还带着些笑的意思似的。柳氏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之间就觉得软了。本来瞧着这个孩子,不过是眷恋那抱在臂弯里头的温软,像是走回了一个昔日的美梦里头,如今这美梦,却在这开眸一眼里头成了真了。她日日夜夜瞧着这个孩子,连一个弹指的刹那也舍不得移开眼睛去,唯恐自己稍微走了神,这个美梦就又在一夕之间碎了。

    其实静儿这个孩子,倒是和太妃娶给她的名字是一样的,端静安然,除了每日晨起必要大哭一回之外,似乎总是恬静微笑的模样儿。那种静意和如自己如怀蓉一样的寂静不同,竟然像是通透了世情,所以不论如何,都能处之泰然一般。柳氏自然知道,一个不过满月的孩子,纵然是经过了生死线的,又哪里会有这样的心境?只是柳氏心里却总觉得,这个孩子是不同的,是自己离去了的女儿回来找自己,早在这个世界之外,瞧了许多年,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安然。柳氏第一眼和这个孩子投缘,不能不说是因为静儿与上官启长得相似的缘故。自己也曾经满怀着期待的想过自己的孩子的容颜,自己和上官启的孩子,似乎就和眼前的孩子长得一般模样儿的。然而如今柳氏日日瞧着这一张似极了上官启的容颜,却再也没有想起上官启,满心里只有这一个孩子。明明知道他也就在这个王府里头,却似乎与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干系了。甚至于外头事情的成败,也再和自己没有什么干系,只有眼前这个慢慢长大的,会哭会笑的静儿,是自己往后的全部世界和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