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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三章(01)重墙绕院更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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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衾凤犹温,笼鹦尚睡。宿妆稀淡眉成字。映花避月上行廊,珠裙褶褶轻垂地。

    翠幕成波,新荷贴水。纷纷烟柳低还起。重墙绕院更重门,春风无路通深意。

    一到了六月,初夏里温和的晚风顿时消失殆尽,蝉鸣一日一日愈发响亮,整个蓉城迅速地变得热闹起来。四野山林的浓翠到了极致,满眼望去俱是绿意,倒是生了几分凉意。绣球花和杜鹃花渐渐地隐匿了踪迹,紫微和夹竹桃却日益开的耀眼,如火一样的石榴花烧遍了整个蓉城,即使经过一场风雨零落一地,枝桠上却仍旧开的盛大灿烂。水上的新荷已经舒展,荷风鸳浦里缀满了素白浅红的花朵,蜻蜓立在荷尖,微微摇晃着。芳草渡里的紫荻花,又是一片如梦般的浅紫银白,夕阳落下时的余晖落在上头,蒙上一层奇异的金光。

    与整个蓉城的热闹不同,永靖王府里却是难得是安静。每日里人来人往如旧,却终于从前些日子的纷忙中解脱了出来,变得从容不迫。这是叫所有人都觉得惊讶的,六月六的庆典还将如期举行,而整个王府却井井有条,丝毫不见忙乱。或者是这一年里王府中有了太多大事早已经习惯,或者是这位新近当家的王妃理家有方,总而言之,永靖王府里的一切,都平稳顺利地进行着。就好像等在前头的不是和亲的大事,不过是在榴花欲燃的夏日里,在湖上开一席小宴。

    只是那些猜测的人并不知道,在这井井有条的表象背后,青欢堂里的青罗,每日是如何为这样的秩序耗费心神的。举重若轻绝不是简单的事情,她也是用了许多心思,才得到了其中的关窍。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理家,自然的,这样的行事比之慌乱更多了谨严,办事也快些。然而她心里隐约知道还有别的缘故,青罗从内心深处,并不希望这一场庆典如何宏大惊人。她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地送走淸琼和苏衡,回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的生活里去。而雪竹居里的苏衡,也像是知道她的心意一样,从来不曾与她说过不该说的话。外头看着,他们像是亲密而略有些拘礼的兄妹,苏衡和青罗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有他和董润在一起的时候多。

    而世人不知道的事情,也不止是这些。也没有知道,怀慕自重华山回来,就悄无声息地病了。这病除了青罗和极少数的几个人,并没有人知道。每日里怀慕仍旧在永慕堂里处理政务,或者前往雪竹居与苏衡对弈论诗,神色从容自若。就连知道怀慕这病的青罗,也只能在他略显苍白的面容和眉梢眼角那几乎不可见的疲倦里,看见他的坚忍。青罗知道这是那一日在净湖沐浴留下的疾患,这病并不算重,却又因为始终不曾得到安静休养,一日一日地拖着,好的极是缓慢。那一次仪式带来的影响显而易见,而带来的病痛,却极少有人知道。这个王府里的事情,大抵都是如此的。

    众位姨娘在那一日上官启在墓地消失之后,似乎也渐渐地明白了事情无可转圜,倒是都不声不响。除了彤华轩里的秦氏时常来卷绿斋和青罗一起商议家事,其余诸人都像是消失了一般,就连当日闹得厉害的白氏和陈氏,如今也不吵不闹地在春绿庭里过着自己养尊处优的日子。就连当日搬入蓉馨馆照顾怀蓉的郑氏,在怀蓉留在重华寺的那一日晚上,也默不作声地搬了回去。而安氏住着的绮云轩始终空着,没有人问过一句,就像是这个人这个地方,都不曾出现过一样。姨娘们从不曾问起如何安置自己,青罗却也不提,这件事情就好像从来也不曾存在过一样。彼此仍旧相安无事地住在一起,就像是上官启不曾离去的时候一样。

    青罗每日里或者在青欢堂处理家事,或者往永慕堂去照顾怀慕。府里的聪明人似乎都知道她的忙碌,并不常来打搅她。怀蓉还留在重华寺,怀蕊前一阵子也累着了,这些时日也不似以往活泼。清玫家去还不曾回来,董徽和清珏见众人都是懒懒的,也就都地闭门不出。如今青欢堂里最常来和青罗说话儿的,倒是淸琼。几乎每日里都来,小坐一时喝上一杯茶,有时也一起用膳,不多时又走。淸琼的到来,别人瞧着自然是想和这位已经定下了的小姑说些家常,只是青罗和淸琼自己却知道并非如此。其实青罗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淸琼从不曾说起过苏衡,然而青罗却也不知道除了苏衡之外,她还有什么目的来到这里。

    淸琼是个特立独行之人,就好像是四月十五那一日,她分明毫无保留,却又在看见苏衡的时候目不斜视。青罗知道她这绝不是乔张做致,淸琼的本性就是如此。就像是现在,她理所当然地来,说的也都是些闲话,好像就是为了来看一看青罗每日是如何生活的一样,并没有任何奇怪的举止。也有些流言出来,说是淸琼当日费尽心机连颜面也不要,求得这个正妃的位置,却也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如今还未过门,就开始巴结青罗,想要尽快在南安王府立稳脚跟。这些话说的颇为刺耳,青罗明知道淸琼听见了这些,却从来不见她放在心上,青罗也就假作不知。而对于淸琼的到来,青罗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她既然泰然自若,若是自己避着她,倒显得小气,青罗也就由得她去。

    如此光阴匆匆,不等人察觉,已到了六月初五。永靖王府里如以往一般宁静,只是这宁静在此时,倒显得有些古怪了。青罗想起自己离家的那时候,贾府里也是如此,秋爽斋就像是被隔绝开的禁地。似乎所有人都不愿再自己眼前谈论此时,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自己瞧不见的地方,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关于自己的窃窃私语。然而贾府里的宁静和宜园里的宁静却是截然相反的,青罗每日里往宜园里去,总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宜园里的淸琼,就像是当日进入南安王府的自己,而并非从秋爽斋中悄无声息离去的那一个。

    青罗还记得当初在南安王府里的感觉,尽管没有人表露出来,她却知道,园子里的人对于她的即将离去,并没有太多的伤感不舍,甚至于感到松了一口气。正是因为自己的远嫁,才使得他们真正关心的苏紫曼能够不必承担这样的命运。尽管苏衡和南安王甚至是即将成为妃嫔的苏紫曼,都对自己的离去流露出了感伤,然而更多的人却是像南安王太妃一样,平静而又决然地送走了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青罗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南安王府的离去,从皇族宫廷中的离去,都是没有别离的凄凉,也更没有新婚的喜悦的。倒好像是好容易送走了一个沉重的负累,终于能够舒一口气的样子。而如今在重华寺里的封太妃,何尝不是这样呢?为了留住自己更为亲近的怀蓉,就把淸琼甚至于是清玫推到千里之外去。

    而今日淸琼的离开,也并没有丝毫的伤感,只是说是与青罗一样,却又有不同。或者是因为这姻缘是她自己求来的,或者是因为她的夫婿远来相迎,或者是因为淸琼已经在宜园里住了许多日子,与这里的人都结了情谊。宜园中对于淸琼的远嫁,竟是纯然的喜气洋洋,就好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出嫁一样。所有人都对她的未来感到欢欣鼓舞,没有人觉得担忧,也没有人觉得伤感。就连淸琼自己,也和当时的青罗不同。淸琼并没有再丹叶阁里闭门不出,她也认真地预备着这一次的出行,青罗记得有一日去丹叶阁里瞧她,看见淸琼收拾着自幼心爱的书籍玩物,一箱子一箱子地准备着体己。最叫人惊讶的是,淸琼甚至于拒绝了回方家去住上一阵子,就在丹叶阁里,度过了自己在蓉城的最后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