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探春十载踏莎行 > 第廿七章(26)回眸毕竟云峰杳

第廿七章(26)回眸毕竟云峰杳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怀蓉记忆中的董余,虽然不似董润神采飞扬,却也是风度翩翩,而方才自己所见的那个人,却是枯瘦憔悴的。好像在这春天满眼青翠的生机盎然里,忽然瞧见了一枝枯木,没有人知道它在上一个冬日已经死去,此刻突兀地出现,才叫人觉得惊心。怀蓉的念头闪过了一瞬也不曾深想,或者是因为政务疲惫,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旁人的事,到底是与自己无关的。在自己的人生中,董余不过是一个特别的过客,碰巧见证了自己重要的几个瞬间而已。

    重华寺里的春,来的比山下略晚些。山上的草木已然萌动,却还未曾铺天盖地,那新绿留在枝头,倒像是记忆中洗砚斋里的那一株绿梅,盈盈欲诉,欲说还休。山上的日光也淡薄了几分,山下的光像是流淌的明川河水,活泼泼地肆意流动,而重华寺里的日光,都像是山林间终年不散的林岚雾气,带着朦朦胧胧的湿润,包裹着你,又像是沾衣即走,即将离你而去。而大雄宝殿中,连日光也不曾投射进去。殿宇高广,投下暗沉沉的影子,似乎只有长明的佛光,才能照亮这一片阴影。

    怀蓉抬着头,默默注视着那尊佛像。重塑的佛祖金身焕发着奇特的纯银光芒,在原木色的衬托下头,是自己熟悉的慈悲神情,却又带着自己陌生的别样光彩。洗去了一切鲜丽的颜色,好像只剩下佛的光芒,洗净人身上的所有杂念。怀蓉心里忽然就是一阵无奈,在这样的光芒之下,谁又能挣脱来去呢?在被这样的眼光凝视的时候,一切欲望和挣扎,都好像是一种不该存在罪孽。

    连自己都有如此的感觉,也难怪那个人,会给自己写下那十六个字了。到底是自己害了他,否则,他会是这佛光下最干净圣洁的一尊使者,用一样慈悲的神情俯视众生,又何尝会堕入尘泥呢?怀蓉又想,他并不曾堕入尘泥,他最后用他自己的一切,挣脱了坠落。如今他可能就在这光里,在佛祖的身边,用这样慈悲却并不专注的眼神看着这个匍匐在光明里的自己,怜悯自己不能放下痴心妄想,告诉自己,他能够宽恕自己所有的罪孽,却不能落入自己所在的滚滚红尘。

    祝祷的时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怀蓉却觉得过了一生似的。等怀蓉终于起身,转身瞧见身后,定慧大师正望着自己。一年有余不见,平日里精神矍铄的高僧苍老了许多,原本光洁红润的面颊上刻下了深深地纹路,整个人也枯槁了。怀蓉心里先是一惊,转而涌起愧疚。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自己童年熟悉的那一个笼罩在佛光中,最接近神佛的大师,而是一个憔悴的老者。只有望着自己的那一双眼睛,还是自己这么多年所熟悉的那样,带着如头顶佛像一样的温柔和慈悲,似乎能够原谅众生的一切罪孽。怀蓉与那样的眼神相遇,情不自禁地就低下了头。若不是自己,又何至于此呢?怀蓉心里明白,自己到底是自私了。只是人活这一世,总会有这样自私的时候。即使是得道如定慧大师,到底也是摆脱不了这七情六欲,所以才会憔悴如此。自己或许真的是错了,然而却从来也不曾后悔过。

    从大雄宝殿出来,怀蓉忽然脚下一软,几乎要昏倒在地。所有随侍的人皆是一惊,忙抢上前去。绯玉离得近,忙扶住怀蓉急急对定慧大师道,“大师,我家姑娘连日辛苦,身子又弱,今儿上山来只怕是受了些风寒,可否在寺中暂留片刻?”定慧大师点点头,“这自然是不妨的。只是郡主的病是否要紧,老衲还需亲自诊,才好放心。”说着便走上前来,伸手搭上怀蓉的脉搏。

    定慧大师的神色一瞬间有些古怪,想说什么的样子,却又犹豫着不曾开口。倒是方才闭着眼睛的怀蓉忽然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定慧大师,用极轻的声音道,“大师不必在意,怀蓉得的是心病,大师纵然是杏林国手,又哪里有药来治呢?既然大师救不得怀蓉,就只需借怀蓉容身之处片刻即可。”

    定慧大师望着这个直视自己的少女,脸色苍白之间,唯有一双眼睛是透亮的,带着愧疚的神情,却又坚定不移地直视自己。这么多年,能够与自己这样对视的人并不多,那一双眼睛里,似乎有着比佛祖的慈悲更为强烈长久的感情。定慧大师不由得垂下了眼睛,就连一生修行的自己,在这样的眼光下,似乎也无所遁形。定慧大师站起了身,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寺里的知客僧引了怀蓉过去。

    怀蓉在绯玉的搀扶下往后走,临行之前,对着定慧大师微微行了一礼。这位高僧,也算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又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以大师的医术,如何会看不出自己方才只是装病,只是他到底是不曾揭穿。他应该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却为自己保持了沉默,纵容自己去做不该做的事情,去见不该见的人。或者他也是后悔的,后悔自己明慧透彻的一生只看错了这么一处,就造成了这样不可挽回的结果。而说到底,再接近神佛的人,也到底不是神佛,谁又能没有心呢?

    怀蓉暂时安歇的地方,便是往日居住的那一所禅院。当日被自己一把火烧尽了。后来去年六月间在山中住了一阵子,住的就是另一处的禅房。如今一年过去,寺里竟然又在原址上修出了一处院落,远远瞧着,竟和自己当初居住的一般无二了。只是这禅房建成之后,莫说是自己,就连太妃也再不曾来过。只有角落里那一架蔷薇花,萌出了新芽,似乎还是原本的那一株。

    等知客僧退出去,院子里就只剩下怀蓉、绯玉、董余和随行的戍卫。董余走上前去对怀蓉低声道,“王妃特意吩咐,让微臣护送郡主上山祈福,并送郡主到想去的地方去。时间紧迫,郡主若觉得身上好些了,即刻就走罢。”怀蓉瞧了董余一眼,淡淡笑道,“二哥哥和二嫂嫂真是对大人信任有加,每每这样的事,总是请大人来办。也罢,就再劳烦大人一次,带我前去罢。”顿了顿又道,“想必这也是最后一次了,这一回之后,怀蓉的事情,就再也不必惊动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