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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一章(05)画眉人去玉篦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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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衡在君归阁看见父亲的身影,只觉得数月不见,竟然苍老了许多。记忆中,父亲站在此处等待着母亲的身影,一年一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这个园子里梅花开了又落,只有他等待的那个身影,是永恒的,就好像母亲从来都不曾离开过一样。只是今日,借着黯淡的一点灯光,他分明看见父亲无力地依靠在阑干上,好像这一生等待的气力,都已经被耗尽了一般。

    看见苏衡前来,苏准微微一点头,还不等苏衡开口,就淡淡问道,“你回来了,世子妃去了何处?”苏衡心里一震,清琼失踪一事,自然不能张扬,可是自己独自一人回京,又如何能够瞒过父亲?当下便交代道,“是我的不是,如今还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还在派人四处寻找。只怕她一时气愤回了蓉城,叫永靖王那边知道了此事,就不好了。父亲放心,我必会尽快找她回来的。”

    苏准却苦笑起来,摇了摇头,“如今与西疆的战事一触即发,被人知道你丢了世子妃,的确是大事。可是为父心中顾虑的,却并不是此事。”苏准望了望君归阁外此时只有绿叶的梅林,“衡儿,如今这园子里,只剩了咱们父子二人。若有一日,连为父也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又该如何度过往后的日子呢?”

    苏衡一惊,心里也觉得有些酸楚。曾经这个园子里,也有过欢声笑语。祖母,父母亲,还有自己和妹妹紫曼。可是如今,竟然空荡荡的只剩下父亲和自己。就连那一盏伴着自己的孤灯,也离自己而去了。真到了父亲口中的那个以后,等自己成为南安王的时候,还有谁在这里等着自己归来呢?

    苏准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疲倦,“当日你祖母逼着你去西疆娶一位世子妃,我知道你并不甘愿。可是那时候看着你的颓败模样,我也只有相信这样一剂猛药,能够救你。而你带回来的世子妃,也并没有叫我失望。我看着她在这里吹着梅花落,就好像看见当年的你母亲,在我不在的时候,一直在这里等着我。”

    苏准望着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也知道,年少相遇的那个人,这一生也是极难忘记的。”苏准顿了顿,“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女子,在你的母亲嫁给我之前。”苏衡一惊,只听父亲慢慢说着几十年前的旧事,“我也曾经和你一样,少年在江湖上行走,也是落拓不羁的性子。那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女子,我想要娶她。我坚信,我这一生都不会再遇上这样的一个人了。”

    苏衡仔细听着父亲的话,却见他半晌也不再往下说,忍不住问道,“后来呢?”苏准一怔,嘴角竟有一个淡淡的笑意,“后来?后来我的父王过世了,太妃将我急急召回了京城。我本想带着那女子一起回来,可是我要承继王爵,更有许多不得不做之事,此时带她回去多有不便。所以我告诉那个女子,等我丧期一满,我就接了她来,娶她做我的王妃。然而我的丧期一满,太妃就告诉我,一月之后,我将和慧嘉公主成婚。圣旨早在我父王去世的时候就已经拟定,只等着我服丧期满。圣命难违,我没有选择。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才娶了你的母亲。”

    苏衡沉默半晌,却忽然问道,“父亲当初,为何不曾将那个女子一起娶进门来?是母亲不许么,还是父亲根本不曾和母亲说起过?”苏准望了苏衡一眼,“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也不曾顾虑你母亲的感受,甚至不曾想过,作为驸马,在新婚数月之内提出要纳妾,是对皇家尊严的侮辱。可是你的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我说,若是我真的放不下,她不会拦着我,那样只会让我恨她一生。”

    苏准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的母亲当初对我说出这句话,心里又有多少酸楚不甘,最后,我也还是没有纳妾。”苏衡讶道,“既然母亲也没有异议,为何父亲还是没有将那人带进家门?”苏准一笑,“我本以为,你母亲会是唯一的阻碍,甚至想过,如果她阻挠,我要怎么应对。可是没有想到,是那个女子,自己不愿意跟着我来。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她告诉我,既然不能如约,那么此生,就不要再见。”

    苏衡一惊,他不曾想过,这样一段故事里,忍辱求全的是母亲,而毫不迟疑的竟是那一个人,忍不住又道,“那后来怎样了?”苏准道,“我见她心意已决,知道无法挽回。我也明白,到底是我负了她。可是那又能如何?若我不能娶她,倒不如放了她,不要再纠缠。后来我再也不曾见过她,和你的母亲一起生活,有了你,还有你的妹妹。”

    “我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一直都在这里等待着我。她亲手种了这千百株清明晚粉,只因为这是等待的花,也嵌着她的闺名。她从来不曾强求过我什么,只是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我,丝毫也没有怨言。我心里清楚,身为一个公主,待我如此,是极为难得的。我和她过着举案齐眉的生活,只是可惜,战乱不断,我不能时常陪伴在她身边。更何况,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结不曾解开。我总是要为那个曾经倾心的女子留一席之地,而你的母亲也知道这一点。她明知如此还依旧待我,更叫我觉得愧疚。”

    “我仍然在一年一年地征战四方,我以为你的母亲,会永远在那里等我。战乱终究会平息,而我终究会回来。我将会回来,你的母亲也不必再等。即使我的心里,会永远装着另外一个人,我也仍然会和你的母亲相伴度过一生,那个时候,我们能并肩赏花,白头到老。曾经我对你母亲的伤害,也只有用这样一生的陪伴,才能够稍稍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