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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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暑深夜,救护车在车水马龙中飞驰,鸣笛声急促,努力与黑白无常赛跑。

    “动了动了,他眼睛动了!”

    周清洛眼皮还没抬起来,一道欣喜的年轻女声拍打着他的耳膜。

    他想睁开眼,可眼皮却像是被阎王给摁住了一样。

    听到是救护车的声音,周清洛有点心安了。

    他有心脏病,和阎王是老对手了,这一次和阎王k,看来赢的又是他。

    他本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漫画家,偶尔在网上画一些沙雕漫画,写一些沙雕段子,没想到火了,成了一个集漫画家和知名搞笑博主于一身的成功男人。

    一家漫画杂志社不嫌弃他有心脏病,让他去上班。

    周清洛本来不想去,漫画版权收入和微博上的流量,已经能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不过,人之初性本贱,他想体会一把扛着五险一金被社会毒打的的感觉。

    只是他没想到,上班不仅有五险一金,还有加班,还有毫无幽默感还喜欢让人改稿的奇葩老板。

    于是,他在加班写段子赶稿时,心脏不舒服,两眼一抹黑,不省人事了。

    笑死,原来上班要命。

    这次醒来,他一定要把辞职报告拍在老板的脸上,然后学着他的样子指着鼻子骂人——

    稿子你自己改吧!老子不干了!臭!傻!逼!

    反正换心脏的钱都挣到了,即使换不了心脏,这些钱也够他过一辈子。

    反正他也没想过结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可太自在了。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周清洛胡思乱想,给自己增加求生意志力,耳边的女声又响起来:“笑了笑了,他笑了!”

    另一道稍低沉的男声调侃道:“这病人还挺幽默,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此时,周清洛被阎王摁着的眼皮被人掀开,一束强光照射他的瞳孔,眼前一片光明,脑子里混沌黑暗的地狱骤然消失。

    “人暂时没事了。”

    男声话音一落,周清洛听到身边的所有人如释重负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现在的小年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本身酒精过敏,还敢喝成这个样子。”

    “就是,好好活着不好嘛。”

    听到“好好活着”四个字,周清洛使出了浑身的求生欲,猛然睁开眼睛。

    好好活着,当然好了。

    睁眼只是本能,周清洛眼前还是一片白茫茫。

    他眨了下眼睛,视线才慢慢清晰,才发现身边围着披着白大褂的医生。

    周清洛争了一口气,“谢谢大夫。”

    气太短,‘大夫’两个字只能靠口型传递。

    有个医生舒了口气,“小伙子求生欲望挺强烈。”

    周清洛也扯了扯嘴角笑笑:“谢谢,回头给您赠锦旗。”

    这下,周清洛有力气多说了几个字,但“锦旗”两个字还是得靠口型。

    医生:“行了,别谢了,留着点力气,到医院还要治疗。”

    生病那么多年,周清洛最听医生的话,他乖乖闭上眼睛休息,暂且不去想是谁发现了差点猝死的他,还好心帮他打了120。

    呼啸的救护车畅通无阻,不一会就到医院了。

    车刚停稳,一道冷冽的年轻男声响起:“他没死,那我走了。”

    周清洛一哆嗦,这声音阴沉沉的,像从阴暗腐朽的地狱里发出来。

    难道是无常大哥?

    那快走吧,不送。

    医生:“你不是他朋友吗?你”

    那冰冷的声音十分不耐:“他家人马上来。”

    周清洛了然,不是什么无常,而是救命恩人。

    他睁开眼睛,艰难胡乱抓住一只手臂。

    这人皮肤很凉,肌肉结实。

    听这个声音,像是公司里最讨人厌的那个逼王同事,平时装冷酷,只对老板孔雀开屏。

    他姓宋,人送外号宋屁精。

    可摸起来又不像,宋屁精肯定没有这么结实的小臂。

    那人已经别过脸准备走,周清洛隐约看见他凸起的喉结,喉结旁有一处纹身,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特别明显,明显到他虽视线模糊,但依然能辩识,那是一处纹身。

    周清洛心想,宋屁精什么时候这么叛逆,敢在颈部大动脉上纹身。

    纹的该不会是老板的名字吧?

    不过,宋屁精虽然讨厌,救命之恩还是要感谢的。

    他虚弱开口:“谢谢。”

    可那人甩开了他的手,毫不留情中带点嫌弃。

    周清洛:“小宋,回头请你吃饭。”

    奄奄一息的口气尤为真挚。

    周清洛被抬下车,他偏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渐行渐远。

    周清洛迷糊之际都想请吃饭的小宋,叫宋凌,青陵市龙头企业宋家宝木集团的二公子。

    宋凌从医院里出来,打了车报了个地址。

    网约车司机大约是个股民,车上开着广播听财经频道。

    广播里的专家评论得头头是道,“宝木集团半年报里全是利好消息,我很看好宝木集团的股票下半年的表现。”

    “没错,宝木集团在宋锦奕先生的带领下,愈发蒸蒸日上,没让广大股民失望。”

    “宋锦奕先生上年度被评为杰出青年,估计今年能入选青年领军人物,是个大大的利好消息。”

    司机忍不住吐槽:“这帮专家讲的废话,宝木集团是白马股中的战斗机,是个人都知道,用得着他分析?”

    宋凌抬起眼皮,盯着车载电脑,阴恻恻道:“关掉。”

    听这语气,司机后脖子一凉,下意识伸手搓了搓,吧嗒地把广播关掉。

    他瞟了眼后视镜,见后座的男孩才20岁出头,和他儿子差不多年纪,阴着个脸盯着手机频幕。

    一副与全人类为敌的厌世表情,是他儿子青春疼痛时期特有的招牌表情。

    他没明白,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怎么能发出这么冰冷的声调来。

    难道他没买进宝木集团的股票?

    他心生不忍,就出言宽慰:“小伙子,怎么不开心了?”

    宋凌盯着手机画面,眼皮都不抬一下。

    “20岁的小伙子,正是最好的年纪,大好青春,应该高兴。”

    高兴?

    宋凌眼皮子动了一下,翻了翻这一堆他自说自话的微信消息,自嘲地笑了笑。

    最后一条是他十分钟前发的。

    【时彦,不要出国好不好?留下来。】

    江时彦一条都没有回复。

    宋凌咬着牙,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司机:“你们这代人,就是心思太细腻太敏感,像我们20岁的时候,心中全是梦想和希望。”

    宋凌猛然睁开眼,递过去一张百元大钞。

    司机:“还没到地方。”

    “我叫你闭嘴。”

    正好碰上红灯,司机拉了手刹,回过头想教训一下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没大没小,没有礼貌。

    这么小,就学会用金钱震慑人?

    他刚想开口,所有的字都怂巴巴地卡在嗓子眼,不敢说出一个来。

    男孩的眼神太狠了,像电影里准备下狠手的反派,下一刻将人一剑封喉,杀|人于无形。

    脖颈大动脉处还有个纹身,有图案有字母,十分社会。

    四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这男孩年纪虽然不大,但绝对是个舔血的狼崽子,不会是什么好人,祸害社会是迟早的事。

    司机硬生生回过头,把所有教训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沉默地等着红灯。

    夜深,宋凌坐在江时彦家楼下的小花园,给他打电话。

    “时彦,我可以搞到他们学校的课程资料,科研成果资料,你……”不要出国。

    江时彦沉默半晌,责怪道:“宋凌!黑别人的网站,窃取他人资料是犯法的!”

    “我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们查不到,真的,你别走好不好。”

    宋凌觉得,他已经卑微到了极点,如果江时彦留下来,他不在乎。

    “国那所学校的关于肾病的研究处于世界顶尖水平,我好不容易申请到了奖学金。”

    “可是,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你说大学一毕业就会跟我……”

    江时彦深吸一口气,“宋凌,我们两个之间根本没什么。”

    宋凌紧紧抿着唇,一直梗着的脑袋终于垂了下来。

    接踵而至的是可怕的沉默。

    江时彦自觉说重了话,就轻声宽慰:“我想治好你哥哥,你也能减轻点痛苦,对不对。”

    宋凌勾了勾嘴角,“如果他治不好,我的痛苦就是应该的,对不对?”

    江时彦被问住了,安静片刻后默默叹了口气,“宋凌,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时彦挂了电话,宋凌在长椅上呆坐着,看着江时彦房间亮着的灯暗了下去。

    他垂下眼,心里唯一的光源跟着灭了,只剩下黑漆漆空荡荡的一片。

    这时,小花园周围的路灯全都灭了,宋凌陷入了黑暗中,他睁开眼,盯着黑漆漆的夜,忽然笑出了声。

    所以,黑暗才是世界本来的颜色,毁灭,才是它的归属。

    这时,对面的楼里有人大吼一声:“卧槽!停电了!老子在洗澡!”

    “老子的文档没保存!”

    “老子在打段位升级赛!”

    “老子在睡觉!热死了!”

    楼里乱哄哄的,物业的人反应也快,立刻出来拿着扩音器安抚:“夏天都开空调,变压器过流烧了,已经去抢修了,大家稍安勿躁。”

    宋凌冷冰冰地笑着,仿佛这一切烟火气都与他无关。

    这时,手机响了,宋凌的眼睛亮了一下,看了来电人,又暗了下去。

    这时候,他还期待江时彦能回头。

    来电的是他的朋友。

    宋凌刚接起电话,那端已经开始咆哮:“你他妈的不会又跑去找江时彦了吧?”

    宋凌:“没有。”

    那端恨铁不成钢道:“哎哟我去,你好这口,今天哥们我不是给你找了个长得跟那逼……呸,长得像江时彦的小男生给你认识了吗?”

    宋凌脑子里慢慢浮现刚才那个人的脸。

    那个拼命想往他身上靠的冒牌货。

    他眉清目秀,长得是和江时彦有三分相似。

    可江时彦眉眼清纯,那人却一脸狐媚长相,目的和欲|望全写在了脸上,自以为是高段位的绿茶,不过是急功近利的呆瓜。

    昏迷着都不忘记勾搭他。

    居然还想借救命之恩请他吃饭?

    心机浅显的拜金主义,愚蠢又自以为是的穷鬼。

    若不是和江时彦那三分相似,他是死是活,他根本不会去理睬。

    “他知道你不能喝酒,他今晚就帮你挡酒,挡到命都差点没了,你都不感动?他不比那个逼……呸,江时彦好?”

    宋凌揉了揉太阳穴,站了起来,“挂了。”

    电话那端喋喋不休:“他叫什么来着,哦,好像是叫周清洛,”他顿了顿,笃定道:“对的,周清洛。”

    电话那端话音一落,小区就来电了。

    对面的楼顿时灯火通明,路灯也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似乎这个名字,是伴着光而来。

    夜里的灯光很柔和,也很强势,张牙舞爪试图吞噬一切的黑暗悄然退到了远处。

    宋凌眼眸轻轻动了动,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不过是个费尽心思想引起他注意的穷鬼而已,值得那么大排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