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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年光阴荏苒,曾经的纯真少女已经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冷漠妇人,可当她满身污血才站到他身边时,这个主宰了她一生悲喜的男人,却亲口告诉她:他心里的那个人叫做花倩月!

    他爱的人是她!这是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事实,花倩月瞪大了眼,浑身不住的颤抖,然后又有一丝狂喜钻入心扉,令她疯狂地大笑起来,泪水决堤而下,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是啊,她用了半生时间做了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可如果能换回他承认爱她,再可笑再可悲又有什么关系。

    萧渡远远站在一旁,将落在地下的灯笼拾起,昏黄的灯火下,公主就这么捂着脸边笑边哭,整个人好似陷入癫狂之中。而萧云敬则静静地在对面看着她,目光中有悔恨有悲悯还有许多他读不懂的东西。这时,元夕已经将萧芷萱抱出地道去找人救治,他于是展臂将灯笼挂了起来,转身也走了出去。他并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他曾见过太多或龌龊或可悲或无奈之事,这两个是他曾视为至亲之人,他们的故事就留给他们自己去面对。

    花倩月过了许久才从癫狂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这时她才想出老侯爷那句话的深意,猛地抬头颤声道:“你!你全都知道了?”

    “没错,新婚当夜我就知道了。”他顿了顿,似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才将下一句话说出口:“因为,没有人会认不出自己心爱的女人。”

    时间好像突然凝住了,花倩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只迷蒙着双目怔怔道:“你早就知道了……可为什么……”如此欺君灭族的大罪,他为什么要替自己隐瞒。

    老侯爷闻言露出苦笑,为什么……这些年来他何尝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他想伸手去扶她颤抖的双肩,却只在空中停了一瞬便握紧收回,双眸间竟闪过一丝温柔,道:“因为城郊农舍中你护过我一次,从那时起,我便宁愿护你一世!”

    萧云敬一生中最常回想到得时刻不是沙场凯旋也不是殿前封侯,而是那一日,他阴错阳差救下了一个少女。

    她为他包扎伤口,抱着他度过最难熬的黑夜,她在清晨的溪边宛若仙子,她明明怕得要死,却不顾一切将他护在身后。

    云帝将瑞贞公主赐婚给他,他本想拒绝,可又想到唯有这样才能再次见到她。谁知就在成婚前几日,他竟得到了她在宫中暴毙的消息。那一刻,他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死灰。

    可本应成灰的心却在洞房的那一刻被她捧起拼好,几乎在掀开盖头的那一刻他便发现了:这不是宫中那朵娇艳的玫瑰,是属于他的那一株蘅草。狂喜过后却是惊疑,如果眼前的人是她,那暴毙在宫中的那个又是谁!

    新婚当夜他无法控制自己,不顾一切地与她亲热缠绵。可第二日,他便想明白了这背后血淋淋的真相。在反复的痛苦与纠结后,他默默做了一个决定: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也要护她一生安稳。

    可从此之后,他无时无刻不被良心与愧疚折磨,他不敢再和她靠近,只怕多看一眼,这爱恋就会决堤而出,再难掩饰。他试着纳妾,却没一个人能像她,在黑夜里为他唱起一首婉转的曲子,带他看见满目繁花。

    可他到今日才明白,正是他自以为的保护和纵容,将她一步步推向深渊。他亲手杀死了那个记忆中的温婉少女,将她的一生埋葬在爱而不得的执念之中。

    萧云敬痛苦地阖上双目,颤声道:“为什么,你为了掩盖这个秘密,竟会杀这么多人,做下这么多孽。”

    公主的双目无神地抬头看他,终于掩面大哭起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事情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

    二十五年前公主寝宫内,她被妒意和不甘反复折磨,终日茶饭不思偷偷落泪。她的好姐妹余悠儿发现了她的异状,在百般追问下,她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她。

    她记得,余悠儿盯着她的眼睛只问了一句话:“你真的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也想和他一起吗?”

    她拼命点头,然后余悠儿告诉了她一个秘密:一个她们家乡如何将一个人伪装另一个人的秘术。

    余悠儿说完后,只是静静看着她,花倩月却已经明白了一切:她与公主样貌身形都极为相似,为了与公主互换身份,她下了许多功夫去学习公主的姿态和声音。只需要一次铤而走险,她就能以嫡妻的身份和那人长相厮守,这诱惑实在太大,她几乎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余尤儿的手道:“你能不能帮我……”

    一切本来进行的非常顺利,新婚那夜,她又见到了那双令她魂萦梦绕的双眸,当他的手他的唇热切地贴在她身上,那便是她一生中最为幸福的一刻。哪怕,是顶着另一个人的身份。

    可随后一切都变了,他开始对她冷漠厌恶,而她为了掩盖身份,不敢与人接触,不得不将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佛堂内。当她发现自己怀孕后,本以为上天终于对她眷顾,谁知等到得竟是再也醒不来的噩梦。

    她和他孩子没有了,而她还要勉强收下那个并不属于自己的野种,这种恨意几乎将她折磨得疯掉,从那一刻起,她开始憎恨所有人所有事,只除了他。

    然后他开始纳进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她看得出他并不爱那两个女人,所以她什么都允了他,只要他能再看自己一眼,可连这么卑微的愿望最后都只化为无望。

    再后来她的脸却出了问题,原来余悠儿并没有告诉她,这种秘术需要年年修补,而修补的方式就是用少女鲜嫩的皮肤,加上烧骨祭祀。她不能让自己败露,所以她默许了余悠儿用府里的丫鬟作为替代品。第一次看见那些如花般年纪的女孩,跪在她面前不断颤抖求饶,她也曾心软也曾后怕过,可很快就惯了,直到双手沾满鲜血,直到人命在她眼中再也不值一提。

    无数个夜里她都从噩梦中惊醒,看见许多张脸悬在她面前,然后整张脸皮就这么慢慢剥落,只剩血肉模糊的一个圆球,冷冷地控诉着她的罪行。

    也许这就是她宿命的诅咒,从她亲手将尖刃刺进公主胸口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泥足深陷,永坠魔障。

    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自己是如何挥霍着那些默默的隐忍和保护,如何将他所珍视的一切全部搅乱摧毁。

    阴冷光秃的墙壁间,回响着一个女人悔恨而痛苦的哭嚎声。花倩月突然站起身发作狂奔起来,她要离开这里,这里太冷太暗,她本不应该属于这里。

    她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终于整个身子撞到了扇架之上,那排绷着人皮的扇面轰然倒塌,那是她罄竹难书的罪孽,永远挥不去的噩梦。

    花倩月移开手指,怔怔望着那一张张面皮,它们好似正咧开嘴对着自己冷笑,地缝中伸出无数双手将她往下拉扯,如鬼魅般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道:“你输了,还不快下来陪我们。”

    花倩月无力地栽倒在那堆扇面中央,她抬头凄凄地望了萧云敬一眼,将他的模样最终印在了心里,随后便捡起地上的金钗猛地插入喉咙。

    萧云敬面色陡然一变,立即冲去将她紧紧抱住。鲜血从她的喉管中喷涌而出,顺着他的衣袖流到脉搏之上。萧云敬紧紧闭上双目,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喃喃叫着:“倩月……倩月……”他们这一生,究竟是谁负了谁,又是谁害了谁。

    花倩月全身开始痉挛,她努力睁开眼,可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她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片混沌中,他的银甲沐了光,双眸染了蜜,只看一眼,她就能甘愿咽下所有的苦果。

    如果那日没有遇见他,她便不用再经历那日夜的苦痛与折磨,过得安稳顺遂。可如果没有遇见他,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颤抖着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轻轻搭住他的手腕,用最后一丝力气道:“萧郎,你还记得我为你唱的那首山歌吗?我再为你唱一遍好吗: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下山多……路不平,哥要对妹儿一条心,妹就想哥来,到如今……”

    在他怀中,她好似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的十六岁少女,站在纯净的溪水中,唱着清澈婉转的调子,等待着情郎为她回眸。

    所有的怨恨全化在他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老天对她其实并不算太薄,像她这样满身罪孽的人,也能死得其所,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