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人阁 > 结发为夫妻 > 109|归来

109|归来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秒记住【钱人阁 www.qianrenge.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她是听吴峰说的。

    吴峰一直关注着杜仲率领的卫队的动静。

    本来他以为犒军会是趟平安差事,没想到,一路上数次被袭击,倒比南下扬州那次都凶险。等到了陕西,原本上百人的卫队只余下半数。这还是武云飞派人护送了,否则怕不是连榆林卫都到不了。

    这其中的蹊跷,吴峰也猜到了几分,所以对于庄猛传回来的消息,他是半信半疑,特地过来向易楚打探消息。

    没想到易楚更是连大街上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也不知道。

    得知这个消息,易楚第一时间求证于俞桦,俞桦仍是原话,“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那天,易楚辗转反侧了一夜没睡,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昔日跟杜仲相处的点点滴滴。蓦地就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信,即便有人说我死了,你也别信,但凡有一口气,我总会回来找你。”

    易楚闷头大哭了一顿,第二天,从库房里找出三匹料子,准备给杜仲裁新衣。

    杜仲以往穿的衣服除了公服之外全是鸦青色,易楚特地避开了这个颜色,打算做一身宝蓝色,一身玉带白的,还有一身是靛蓝色的。

    画屏急匆匆地从晓望街赶来时,易楚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缝衣衫,窗外大缸里,去岁种上的莲花已经发了芽,手掌般大小嫩绿的一团,亭亭玉立,沉寂了一冬的金鱼也活泛起来,欢快地吐着水泡在莲叶间游来游去。

    紫藤已经绽出粉紫的花苞,缠绕在秋千的木架上,有蝴蝶闻香而来,围着紫藤翩翩起舞,整个院子便多了几分生机勃勃。

    看着这一切,画屏急躁的心情顿时安定下来,脸上也带出了笑容。

    冬雨在旁边分线,抬眼看到画屏,笑着说了句什么,易楚趿拉着鞋子迎出来。

    画屏将手里的篮子递过去,“中午包了荠菜饺子,还热乎着,送来你尝尝。”掀开蒙着篮子的细棉布,里头盛了一大海碗的饺子。

    易楚伸手掂了只放在嘴里,“好吃,我就喜欢吃外祖母调的馅儿。”

    冬雨去厨房倒了一小碟酱油、一小碟香醋,又取来两双筷子。

    易楚已经吃过午饭了,但终究怀了心事,胃口不太好,画屏则是急着来这边,中午没怎么吃饱。两人坐在炕上,倒是把这碗饺子吃得干干净净。

    等冬雨沏过茶来,画屏才思量片刻,犹豫着开口,“先生听说了姑爷的事,放心不下你,让我来瞧瞧。”

    易楚已猜到了几分,咬着唇道:“我也听说了,不过没见着尸体,我倒是不信的……让爹也别信,公子不会有事。”

    这番话把画屏原本考虑好的说辞尽数堵在了心里。

    不过也好,这样心里总有个盼头,要比信儿还未确定,就先自乱了阵脚强得多。

    画屏本就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当下再不提此事,拿起炕上已经裁好的布料问道:“是姑爷的衣服?”

    “嗯,”易楚答应声,“我看他往年的夏衣都半新不旧的,多做几件换着穿。”

    画屏立时又心酸起来,做了这么多衣服,倘若人真的回不来了,易楚该怎么熬。

    有冬雨帮衬着,加上没别的事情干扰,不出半个月,易楚已经把这三件衣服做好了,又开始绣相配的荷包。

    而朝堂的气氛却越来越诡异,皇后因晋王出征心里挂念以致于抑郁成疾,景德帝为了让皇后安心养病,下旨免了妃嫔例行的请安,也严令任何外命妇不得进宫烦扰皇后。

    紧接着,好几位官居要职的老臣以年迈为由请旨还乡。

    景德帝一一恩准,又破例提拔了几位年轻臣子。

    新近提上来的臣子都曾经拒绝晋王拉拢。

    陆源察觉到不对劲,趁在宫内当值去探望皇后,去了几次都被太监拦在门口,别说见到皇后,连进明秀宫都难。

    不得已,转头去了荣郡王府找楚恒商量。

    楚恒也摸不清皇上的想法,近一年来,景德帝对几个儿子是愈加疏远,外地的儿子不见倒也罢了,在京都的儿子也从不召见。倒是对孙子辈的很和气,尤其对楚寻,时不时地接到宫里留宿。

    “莫非皇上是想直接将皇位让给楚寻?”陆源猜测。

    楚恒断然否认,“忠王还在,要是楚寻当了皇帝,那忠王怎么办,难道当太上皇?不管前朝还是今朝都没有这个先例。”

    没错,确实没有儿子还在,却隔了儿子将皇位直接传给孙子的规矩。

    而就眼下的情势来看,晋王仍然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可没过几天,景德帝借口身体不适,下旨让忠王世子楚寻进宫辅政,一应事务都由内阁拟定章程呈到楚寻案头。

    就是在御书房召见臣子,也让楚寻立在旁边侍候。

    晋王一派的大臣坐不住了,宫里的皇后闭门养病,而出征的晋王也联系不上了。

    事实上,自从晋王离开顺天府就再也没传过消息,反之,武云飞却屡有捷报传来。

    却原来,榆林卫那边出兵直捣鞑靼人的老巢。鞑靼人冷不防榆林卫来了这招,腹背受敌,加上粮草供给不足,元气大伤,一直退到五百里开外,三年五载内休养不过来。

    景德帝看到奏折大喜过望,“哈哈”笑着咽了气。

    皇后本就卧病在床,闻此噩耗一口气没上来,紧跟着没了气息。

    皇城立时被封闭,京都被戒严。

    傍晚时分,京都各大寺庙次第响起钟声,一直响到半夜。

    按旧例,皇帝驾崩,各亲王皇子都要着衰服三年,文武大臣着衰服二十七天,期间有诰命的外命妇要在西华门哭灵三日。民间停嫁娶宴乐百日,禁止屠宰四十九天。

    这些都跟易楚关系不大,她平常穿得也素净,只是不能食用荤食了,每天只能吃蔬菜。街上的菜蔬贵得要命,往常一把青菜一块豆腐不过一两文,现在几乎翻了四五倍。好在家里有些黄豆,郑三嫂就自己推磨磨豆腐,也生黄豆芽吃。

    米粮也贵,一天一个价儿,而且有钱没处买,有几家米粮行被抢了,其余的都不敢再开门,有存粮也不敢卖。

    易楚家里存的米粮足够,还偷偷让俞桦趁着夜深人静送到晓望街两袋子。

    伴随着外地亲王进京吊唁,京都的形势越发紧张,不时有身穿甲衣的士兵在街头乱窜,也辨不清到底是哪个衙门的士兵,见到财物就抢,平民百姓几乎无人敢随便走动。

    易楚拘束着几个丫鬟足不出户,天天闷头做针线。

    君王驾崩要停灵九天才能下葬,下葬那天,销声匿迹一个多月的晋王终于有了消息,说是与鞑靼作战时,不幸伤了头部,昏迷不醒。

    而素来不露面的忠王却站了出来,在百官面前慷慨陈词,感念景德帝生他养他,决定追随父皇侍奉左右,言罢一头撞死在棺椁前。

    众人惊愕不已,忠王与被囚禁的先太子是同年染病,先太子很快病愈,而忠王却一直缠绵床榻闭门不出,不成想一露面就有如此惊人之举。

    就在众人惊诧之时,邵广海转达了先帝的口谕,立楚寻为皇太孙,待先帝驾崩后即可登基。

    臣子们大抵是相信的,毕竟这一阵子景德帝的态度已经表明他属意楚寻。王爷们却不相信,质问邵广海,“既然先帝有此想法,为何不写圣旨,还要口谕?谁知道是真是假。”

    邵广海战战兢兢地说:“圣上早留有密旨,只是不知在何处。”

    这时,威远侯林乾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面,掏出张明黄色的诏书,先让几位阁老看了,又请翰林院学士看。

    众人都确定是景德帝亲笔所书,诏书上的朱印也是真迹,并非伪造。

    林乾这才扫视一下群臣,扬声念出上面的文字,与邵广海所说并无二致,景德帝本意便是要传位于楚寻。

    林乾自打腿断卸任,再不曾议过朝政,更没有进过皇宫。

    陆源早听皇后提过密旨之事,也派人暗中到司礼监以及内阁搜查过,再想不到景德帝的遗诏会在他手里,便是邵广海也纳罕不已。

    他在军中素有威望,与各位亲王或者皇孙也并无亲疏远近之分,他说的话,还是令人信服的。

    尤其,现在楚寻已经掌了亲军十二卫的兵权,整个皇宫都在他手里握着。

    就算陆源仍管着锦衣卫,可单凭一个卫,能与金吾卫、府军卫等十一个卫抗衡?

    而且,晋王昏迷不醒生死未卜,陆源疯了才会与楚寻作对。

    五月初六,楚寻登基,,改国号为嘉德;初八那日,为景德帝上谥号为“启天弘道纯仁皇帝”,为忠王赐谥号忠献;十二日,令外地亲王各回封地,不奉召不得归京,又赐晋王药材无数金银若干以示嘉奖。

    随着局势的稳定,外地的米粮开始往京都调运,京都物价仍高,却不再像先前那般人心惶惶。大勇将剩下的米粮拿出一部分卖掉,倒手赚了不少银两,刚好在前街置办了一处店面。

    而杜仲却仍无消息。

    易楚开始着急起来,先前形势紧张,没有消息在情理之中,如今大局已定,鞑靼人也早已退回到漠北深处,杜仲为何还不见只言片语?

    **

    月色朦胧,照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路旁是成片的麦田,麦苗已过膝高,在微风的吹拂下掀起层层麦浪。

    又有不知名的夏虫,躲在草丛里或者石峰里,哼哼唧唧地吟唱。

    一派安详静谧。

    突然,不远处的村落传来犬吠声,接着是疾驰的马蹄声踏破了夜色的宁静。

    有三人骑着骏马奔驰而过,直到村口的土地庙才徐徐地停了马。

    头前之人身材颀长,先一步下马,警觉地四下打量番,牵马进了土地庙,后面两人身手也极利落,紧跟着走进去。

    几人借着月色搜罗些树枝稻草之物,生了火,架上瓦罐,从随身带的牛皮囊里倒了些水进去。

    火光摇曳,映出了他们的面容,头前那个穿一袭鸦青色的长袍,长袍沾满了尘土,神情也有些憔悴,一看就知道是长途跋涉而来,可那双幽深的眼眸却黑亮动人,绽放着耀目的神采。

    正是易楚苦苦思念的杜仲。

    没多大工夫,瓦罐里的水咕噜噜冒了泡,卫杨取下瓦罐递过去,“公子喝水。”

    林枫则从怀里掏出条半新不旧的帕子,一层层解开,里面是个油纸包,油纸包里包着几只包子。

    杜仲也不怕烫,“咕咚咕咚”就着瓦罐喝了两口水,又抓了两只包子一口一只塞进嘴里。

    卫杨见此情形便问:“公子要连夜进城?”

    杜仲点点头。

    此地已是京郊,他们紧赶慢赶想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没想到人还能坚持,马却受不了了,骑着骑着就觉得马腿发颤,只能稍作休息。

    按卫杨的想法,既然已经这个时辰了,不如就等到明天城门开了再回去。

    可见杜仲点头,他也赶紧抓了只包子,囫囵个塞进了嘴里,正要起身,杜仲止住他,“我先回去,你们两人等到明早进城,”拍拍身旁毛发已不太油亮的白马,“马也该好好歇上一夜。”

    林枫却站起来,“属下送公子进城。”

    杜仲想了想,没有推辞。

    离城门不过二三里的路程,两人脚程快,一刻多钟便走到了。

    城门楼上亮着灯,隐约可以看到人影晃动。

    夜里守门的兵士有八人,另外还有十六人在城门楼旁边的住所里,每隔三个时辰要换一次岗。如有敌情,兵士会发送信号,一炷香不到的工夫就有援兵赶来。

    杜仲不想惊动他们,矮着身子往稍远点的城墙处挪了挪。

    月影西移,高约三丈的城墙留下的影子遮住了他的身形。

    杜仲耐心地等着,一片乌云飘过,有刹那间的黑暗,只着一息工夫,他已翻过城墙,大鸟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墙内。

    再待几息,墙外传来夜鸟“咕咕”的鸣叫声,杜仲也“咕咕”回了两声,几个起落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舍间。

    今夜轮到俞桦值夜,例行地沿着围墙查探一圈后,他习惯性地缩在垂花门旁边的蔷薇丛中。

    这里离内院最近,稍有动静就能够听到。

    此时蔷薇花开得正盛,香气扑鼻。清风吹来,蔷薇的枝叶簌簌作响。

    俞桦身子忽地一僵,胳膊垂下,衣袖处落下三只飞镖,几乎同时,飞镖出手直奔墙头。

    杜仲听到头顶风响,急忙矮身,顺势跳下墙头,尚未站稳,一把长剑挟持着呼呼的风声直刺面门。

    他闪身避过,看清了眼前的俞桦,轻轻一笑。

    俞桦也认出他,惊讶地唤一声,“公子?怎么没捎个信回来?”

    杜仲笑道:“写了,可能过了三五日才能到。”

    俞桦恍然,收了剑,悄声道:“家里一切都好……就是太太惦念公子惦念得紧。”

    杜仲心头颤了颤,轻轻叹口气,翻上围墙进了内院。

    正房的门落了闩,杜仲推了下没推动,仰头看了看房顶苦笑,“难不成回了自己的家还得上房揭瓦?”

    揭就揭吧,反正这活熟练,费不了多大工夫。

    杜仲飞身上房,认准内室的位置,掀开瓦片才发现,这里不比易楚在晓望街住的西厢房,揭开瓦就能跳下去,而是架了承尘,又用布做了顶棚。

    下倒是能下,可不免弄得屋里满是灰尘。

    杜仲无奈地将瓦片原样放好,跳了下来,却是不死心,从怀里掏出短匕,沿着门缝伸进去,一点一点拔开了门闩。

    罗汉榻上有个女子正坐着打盹,杜仲扫一眼不认识,猜出是新近买的婢女,脸色沉一沉,以手为刃,朝她脖颈处一砍,女子软软地倒在榻上。

    掀开棉布帘子,就是内室。

    看着柔柔低垂着的帐帘,杜仲竟有些情怯,深吸了口气,才撩开帐帘挂在床边的银钩上。

    月光下,易楚睡得正香。

    墨黑的秀发铺满了枕头,衬着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的白皙,雕翎般浓密的睫毛密密地掩着,看上去乖顺又安静。

    杜仲松一口气,像是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看到了家门,整个人顿时安定下来,他轻轻地坐在了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