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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弃医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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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但凡小说影视里面将故事的背景定在这个时代的上海,那必定是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繁华盛景之下该有着无限的机会,只看你抓不抓得住。然而现在仔细想想,谋生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向晚晚感叹。

    前途迷惘,后不可退。

    无处可逃,只有迎难而上。

    此刻向晚晚,尚且还没有对这个时代清晰而深刻的认知。在她眼里,似乎天下承平日久,日子只要努力去过就能过好,没有太大的波折,也没有太大的艰辛。就像是中学生总爱在作文里写的一样,历史的车轮缓缓碾过,在这之下的所有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对平凡度日的人们而言,历史这种东西还不及一根羽毛来得重。他们无法预见未来,而其实,他们也终将成为历史。马克思说,人民群众是人类历史的创造者。你以为你只不过是平凡度日,然而你们的行为却也恰恰可能正在创造历史。

    或许……还是该去街上看看,记得墙上报纸上都会有招聘的小广告,向晚晚实在不想沦落到只能去搬砖或者扫大街的境地……

    ………………

    在不迷路的前提下,向晚晚谨慎出了门。白奕秋和白素素小天使住的地方不是什么洋房,只是上海弄堂里小小的一个院子,看起来像《情深深雨蒙蒙》里依萍她们家的样子,门口看起来的话……也就像雪姨喊着“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时敲过的那扇门……

    往外走,出了弄堂,走到大街上,世界豁然开朗。

    但是世界也是陌生的,古旧的。沿街有小摊贩在叫卖,卖水果的,卖报的,卖香烟的……弄堂口的墙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广告画,上面画着妖娆美丽穿着旗袍的画报美人。地上和空中都预设有电车行进的轨道与电缆,一阵铃声响起,电车远远驶来。

    开往哪里啊?票价会不会很贵啊?

    这又让向晚晚想起了自己身无分文这一悲伤的事实。

    ………………

    街边报童吆喝着卖报:“卖报卖报!卖报卖报!10月19日头条,路寻先生逝世!路寻先生逝世!”

    向晚晚:“……”

    路寻先生……逝世了?

    路寻,原名邹书仁,浙江绍兴人,中国现代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发表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狂者日记》,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力军……

    昔年背过的路寻先生的生平浮现在脑海,但是向晚晚如今以这样接近的方式,才知道,原来路寻先生是在1936年10月19日,在上海逝世的啊……想起初中高中时期,语文课本上本本如约而至的、署名为路寻的、诘屈聱牙的文章,再加上课后“朗读并背诵”的要求。原本在印象中早已逝去的、只存在于历史中的一代文豪,其逝世的新闻陡然出现在身边新出的报纸上……

    原本以为的历史,现在是向晚晚的生活。

    这里是民国时期,是黑暗的中国近代史。

    向晚晚有那么多的理由讨厌这个时代。

    不管路寻先生的文章出现在语文课本上是如何让一众学渣哀号遍野,但是面临他的讣告,无论如何,向晚晚觉得自己都该默哀三分钟。

    那可是路寻先生,一代文豪,弃医从文实乃我辈典范……

    等等,弃医……从文?

    对呀,怎么会忘了呢?弃医从文!

    古今中外多少弃医从文者在文学领域成为一代大家!中国有路寻,郭莫若,于华等,日本有名的有渡边淳一,还有写了“福尔摩斯系列”的柯南道尔,《月亮与六便士》的作者毛姆……

    向晚晚努力为自己打气:加油,向晚晚,你可以的!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年青人,你来自未来,你观念进步。读书破万卷则可下笔如有神,你在老师的要求下乖乖看过那么多公认的古今中外各大名家名作,你还受过那么多网络文学的熏陶(……)。

    不求成为一代文豪,一篇文章下来引得洛阳纸贵,但是糊口的话……总归是没有问题的吧?

    ………………

    向晚晚决定成为一个作家。

    不行不行,作家这个词太高大上了,用词要严谨,还是换一个低调点的,那么就……自由撰稿人?

    嗯,向晚晚希望,对,希望,成为一个自由撰稿人。

    在这个时代,网络还没有发展。没有人脉、对文人圈子完全不了解的向晚晚能走的路只有投稿,通过信件向报刊杂志投稿,稿件的类型大概也只能限定为小说、评论、杂文之流。

    做学问不能闭门造车,写文章也是做学问,由此可推出,写文章也不能闭门造车。

    所以在此之前,应该先做一番市场调查。包括现如今有哪些报纸接受自由投稿;报纸都登一些什么类型的文章,爱情、悬疑、奋斗等等;文章的篇幅一般如何,百字、千字、还是长篇连载到几万字几十万字甚至几百万字;以及现如今的读者们喜欢些看些什么……

    需要报纸!

    于是再次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这个事实的向晚晚灰溜溜地回了白家。

    ………………

    今天放假,白素素小天使乖乖呆在家里,知道向晚晚想要看报纸,在家里一阵翻找,整理出许多的旧报纸,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家里只能找到这么多了,再旧一点的报纸都被卖掉了。”

    向晚晚摸摸她的头:“已经很多了,素素很厉害的!”

    白素素得了夸奖有些害羞,她在一旁看着向晚晚翻着那些报纸,好奇道:“晚晚姐姐,你是要干什么呀?”

    向晚晚严肃道:“我在做市场调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白素素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于是白奕秋回家的时候,打开院门,一只旧报纸折成的纸飞机悠悠然飞过来,飘到了他的脚边。仔细看去,院子里已经堆满了不少这样的纸飞机,花式还各不一样。就看见向晚晚带着自家天真不谙世事的妹妹在就报纸堆里面扑腾,两人都弄得灰头土脸的,向晚晚是拧着眉头在人……看报纸,而自家的小妹妹正拿着一张报纸问道:“晚晚姐姐,这张报纸,你还要不要呀?”向晚晚随意一瞥说了句“不要了”,白素素便欢天喜地地将报纸平铺在地上,拿出裁纸的小刀,一边哼着歌一边仔仔细细地将报纸成一小张一小张的,叠好一架纸飞机,便严肃地在飞机头上哈一口气,然后往门外一扔——

    哥……哥哥什么时候来的=口=

    白奕秋一时不知道该对眼前的这番场面作出怎样的反应,好像作为大家长,他应该义正词严地斥责一番。但是想起妹妹之前哼着儿歌开心的样子,再看看她现在惴惴不安的小模样,现在于是白奕秋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地冷酷无情。纠结之下,他不知道自己的面部表情扭曲到了怎样的境地。

    小萝莉白素素原本立正站好背着手低着头,等了许久,偷偷拿眼角瞥了自家哥哥一眼,瞬间受到了惊吓。

    哥哥他好、好可怕qaq……怎么办怎么办,晚晚姐姐背对着大门还没发现,要不要提醒一下她?

    这时,白奕秋纡尊降贵开了金口,他自以为很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白素素想了想,从之前的谈话中翻出一个虽然听不懂但是觉得好厉害的词语:“晚晚姐姐她在做……市场……调查。”

    白奕秋:“……”

    市场调查?那是个什么鬼东西?简直是在带坏小孩子!

    白奕秋强忍怒气,上前几步将向晚晚从报纸堆里拎了出来,劈头盖脸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向晚晚悚然一惊,下意识答道:“我得自己养活自己!”

    那么就是找工作了?白奕秋的脸色略略和缓了些,但还是皱了皱眉头道:“你是在看报纸上的招聘启事?”白奕秋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去收拾那些旧报纸,“这些都是很久之间的旧报纸,找工作当然要看新近的报纸,你要的话我给你……”却无意识瞥见一段话——

    “我明明知道自己是个卖身体的女人,假使在房里随你骂我笑我,我都可以马虎、忍耐,因为只有一二个知道。如果路上,或者许多人一起,当面指明我:啊哟!这个是私娼呀!只要给我听得,我马上要敲他的耳光,我便拿柄剪刀立刻自杀了!朱先生,这是人的一股血性之气,一个人没有这股血性之气,还有做人的道理吗?1”

    等等,很眼熟的样子。白奕秋手上动作一顿,然后一把抢过向晚晚翻出来的那些报纸,摊开的那一面,居然都是按照连载顺序罗列好的小说《亭子间嫂嫂》的连载。

    再想到自家天真的妹妹也陪着向晚晚一起在这里胡闹,也许……也许还看见了“私娼”之类的词语,白奕秋瞬间青了脸色:“向!晚!晚!这是什么?这就是你所谓的找工作?”

    “我是在做市场调查。”向晚晚解释道,“我想当自由撰稿人,靠稿费来养活自己。”

    白奕秋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然后冷笑一声,“好,你说说你看出来写什么名堂。”

    “首先,我得先知道现在的报纸上都有些什么文章才对呀。”向晚晚整理了一下思路,道,“现在上海的报纸,大概分为两个流派。一类是大致偏向于由政治、外交、战争相结合的严肃新闻,暂且称它为大报好了。另一类就叫做小报好了,小报的种类那可就多了,上天入地无所不包。当然这不是重点,我关注的是小报上的文学。眼下小报上的文学以长篇连载小说为主,来来回回都是那些有名的文坛文人。我猜测读报的人也认他们的小说。题材也很老套,大概就是以前语文老师所说的‘鸳鸯蝴蝶派’?他们热衷的题材是言情小说,写才子佳人‘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荫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2。”

    “才子佳人?比如这个?”白奕秋扬了扬手里的一叠报纸,有些不以为意。

    “这个不太一样!《亭子间嫂嫂》这是一部哀艳写情伟构。”向晚晚背过手,严肃道,“能这样有人情味地写下等妓女生活,新文学史到现在大概还没有过。从亭子间里看上海黑道白道,听风尘女子说社会的伤感故事,你不觉得这极具文学价值么?”

    白奕秋有些呆滞。

    是的,他其实是看这这篇小说的,或者说全上海弄堂里,随意拎出来十个人中,大概有八人都是知道这篇小说的。《亭子间嫂嫂》这部小说,刊在《东方日报》上之时是大为哄动的,社会上的上、中、下,三等人士,无一不都关心着亭子间嫂嫂顾秀珍的遭遇。今天看过,明天非得一早去买报来看不可。白奕秋曾数次亲耳听到路上有人大谈《亭子间嫂嫂》故事的。一次在十四路电车上,有个女学生手里拿了份报纸,嗟叹着《亭子间嫂嫂》的命运恶劣。在连载期间,白奕秋也着实为故事中女主角的命运牵肠挂肚了一番。3

    但硬要问起大部分的人们看过之后的感受,那大概就是“顾秀珍真可怜”、“没文化真可怕(……)”、“她运气真不好”、“怎么不努力一把抓住机会”……之类之类老生常谈式的感慨。

    可是向晚晚不一样。

    向晚晚她对这篇小说的评论一听就十分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什么“文学价值”、“新文学史”、“流派”之类的词语,一听就觉得格外与众不同,显得格外专业。难道……这就是文人看文章与小市民看文章的区别么?

    或许向晚晚她是认真的,或许她真的能成为作家。白奕秋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又想起当日捕房的巡捕曾夸赞过她的字。如果不是常年同文字打交道,又怎么能练出一手好字?

    白奕秋一时半会有些不知所措。

    向晚晚这般侃侃而谈了一番之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对,你不是说你不识字么?怎么能认出报纸上的题目?”

    白奕秋:“……”

    “……你骗人的?”

    白奕秋皱了皱眉头,掉头就走。

    “哎!等等!”向晚晚出声挽留。

    白奕秋迟疑了一下,转过了身来,皱着眉头道:“还有什么事情?”

    向晚晚眼巴巴地望着他,期期艾艾开了口:“那些报纸……能放下来么?上面的连载我还没看完……你知道追连载是一件多么虐心的事情么?”

    “……”白奕秋铁青着脸,将报纸放下,“砰”的一声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