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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里通外国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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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阁老的书房位于沈家大宅的中轴线前面,是一座小四进的院落,院内遍植青松,象征高洁,沈阁老为这座宅院取名劲松苑。沈阁老新死不久,沈老太太就将这座宅院改名富贵苑,与她的吉祥堂相对应,吉利顺口。沈贤妃及其子女都被贬谪废封之后,沈慷等人怕惹来麻烦,赶紧把富贵苑又改成了劲松苑。

    沈荣华站在劲松苑门口,仰望高高悬挂的匾额,一声长叹。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这是圣贤皇太后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沈阁老年轻时曾得到过圣贤皇太后的训导,很喜欢这句话,总以此铭志,表明自己的浩然正气和磊落胸襟。

    以前,沈荣华画松咏松,抄录了许多与松有关的诗句,自己也写了不少赞松的诗词。她把这些诗编录成册,送给沈阁老,寓意沈阁老的品格如青松一样高洁清傲。今天,她站在劲松苑门口,想起当年做过的事,感觉可笑至极。

    “二姑娘,你要进来吗?”劲松苑守门的婆子过来行礼,陪笑询问。

    “怎么称呼呢?是不是皮痒了?”山竹横眉立目斥责守门婆子。

    雁鸣是和气人,偷偷告诉守门婆子,“叫芳华县主,这是皇上赐封的,记住。”

    守门婆子和负责洒扫的下人都过来,规规矩矩给沈荣华行叩拜大礼。沈阁老在世时,劲松苑的下人都对她非常恭敬,恨不得把她捧上天。沈阁老一死,她被沈老太太等人折磨,下人也就变了脸。现在,沈家合府主仆不得不承认沈荣华是最有出息的姑娘,可下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天,对沈荣华也不敢太过亲近尊敬。

    “都起来吧!”沈荣华微微一笑,很和气地问了她们几句话,又让雁鸣一人赏她们五钱银子。恩威并施、点到为止,收服下人也要把握得恰到好处。

    五钱银子相当于她们一个月的月钱了,她们自是感激,又一次跪拜行礼,都争先恐后跟沈荣华说话。沈荣华只随意一问,就把沈阁老死后这段时间谁来过书房、都做了什么、动了什么东西、翻阅了哪些书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芳华县主要去书斋看书吗?”

    这座院子二进和三进的倒座房都是书斋,是沈阁老藏书的地方。三进的书斋对外开放,沈氏族中子侄、亲戚朋友都可以到书斋借阅藏书。二进的书斋收藏的古籍较多,比较珍贵,不经沈阁老允许,不能随意进入。沈荣华最得沈阁老宠爱,连沈阁老处理公务、查阅信件的内书房及起居室都随意出入,更别说书斋了。

    沈荣华摇摇头,说:“我要去内书房坐坐。”

    “县主,大、大老爷说……”一个婆子想阻止,被另一个婆子拉到了一边。

    “二、二姑娘,不,县主,县主请。”

    “大老爷是不是下过什么禁令?你们让我进去不会为难吧?”沈荣华知道沈慷定是吩咐下人不允许任何人进内书房,可她不在乎,就算沈慷亲自来都不能阻止她,只会自讨没趣。沈慷是现任当家人,可这座书房目前还没归到他名下。

    “不、不会,县主请进。”

    沈荣华微微一笑,问:“其他姑娘无事常来看书吗?”

    “就三姑娘来过几次,还是大老爷带过来的。”

    沈臻静不满沈慷对杜氏无情无义,杜氏下葬后,就提出到宁远伯府为杜氏守孝。临走前,她和沈谦昊分了杜氏的嫁妆,还把杜氏积攒的私房都带走了。沈慷很生气,扬言不认沈臻静了,沈谦昊更生气,都恨不得掐死沈臻静。前几天,沈臻静和杜昶口头定亲,沈慷和沈谦昊谁也没出面,都是宁远伯府操办的。

    沈慷被最宠爱的嫡女坑了一把,气急了,就把父爱转移到庶出的三姑娘沈荣瑾身上了。刘姨娘现在长房颇有地位,这对母女忍了这么久,终于能出头了。刘姨娘和沈荣瑾都不是安分人,野心都很大,不知道她们接下来会什么惊人的计划。

    “三姑娘爱读书是好事,腹有读书气自华,这说明她长大了。”沈荣华轻叹一声,又说:“在内书房的八仙桌上点上三柱香,再摆上茗茶瓜果,东西就象祖父在世时一样摆放。好久没来了,我跟祖父说说话,没事别来打扰我。”

    下人听她这么说就瘆得慌,巴不得她不叫人伺候,谁还敢去打扰她不成。

    沈荣华进到内书房,四下看了看,还是熟悉的摆设陈列,人却生疏了。下人们把茶水果品摆列好,点上香,就匆匆退下了。沈荣华坐在书桌旁,嘴里念念有词,脸上表情也丰富生动。她确实在跟沈阁老说话,可她说的不是思念,而是谴责和质问。沈阁老安排了许多事,却没安排好自己的命,也活该沈家走到这一步。

    三柱香燃尽,沈荣华长叹一声,喝了口茶,随便在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信手翻了几页,又放回去了。沈荣华来劲松苑是想找一些沈阁老自己编撰的书,例如《苗疆物志》。凭沈荣华对沈阁老的了解,沈阁老不会单凭兴趣做无用功,他编撰书稿是为了以后用得上。比如《苗疆物志》上记录了多种蛊毒以及苗疆门派的特点和优劣势。沈贤妃在后宫争宠,为五皇子开路,这本书就派上用场了。

    一套七本的《漠北风土杂记》引起了沈荣华的注意,这一套书不是沈阁老编写的,是他到津州以后才买的。沈阁老经常阅读,摘录了里面不少内容,还想有生之年到漠北走走。沈荣华也翻阅过,觉得内容索然无趣,一本也没看完。

    这套书装在一个敞口的书匣里,静静安放在书架上,没什么特别,只是沈荣华觉得这套书比以往厚实了一些。她拿下这套书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套书其中几本有些书页不平整,象是有人匆匆翻看过,没整理好就又塞进了书匣。

    沈阁老是心思缜密之人,想留下一些不能宣之以口的秘密,就要采用隐晦的方式。自上次攻破了沈阁老留下的猜字游戏,巧妙置换,把五皇子引到长花胡同出丑之后,沈荣华对沈阁老的物品格外仔细,说不定在哪个细节上就能发现奇迹。

    她上一次翻看这套《漠北见过杂记》还是去年春上,那时候,沈阁老还很健康。这一次再看到这套书,不只书本变厚了,书上还写上了许多字或符号,象是注解。可做注解使用的不是中原文字,是哪一国的字沈荣华不知道,就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这些奇怪的注解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决定拿回去仔细研究。

    山竹匆匆跑进来,说:“姑娘,大老爷来了。”

    沈荣华把这套书递给山竹,“拿上,从侧门或后门走。”

    “姑娘放心。”山竹用汗巾把书包好,提上就从后窗跳出去了。沈荣华刚将后窗关上,沈慷和沈谦昊就进了院子,还不让下人出声,象是要捉贼一样。

    “你来内书房干什?不知道这地方不能随便出入吗?”

    “大老爷真是健忘,祖父在世时,我常来内书房,你不记得了?”沈荣华很吝啬地看了沈慷父子一眼,说:“我正在陪祖父说话,你们要是有兴趣,就一起说,相信祖父在天之灵一定能听得到。沈家现在死气沉沉,祖父在天上不一定能看到,我不跟他说,列祖列宗不保佑后人了,沈家境况岂不要更糟?”

    “你胡说什么?沈家怎么死气沉沉了?”沈慷呵问了两句,大概觉得底气不足,又平缓声调,说:“沈家现在孝期,一家上下不安安静静给先人守孝,还要热闹吗?你祖父生前对你最好,你去京城这么久,都忘记守孝的事了吧?”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我去京城情非得已,自知愧对祖父,这不一回来就到书房陪他说话了。大老爷是否也觉得愧对祖父?要不留下来一起跟祖父说?”

    “你……”沈慷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了。

    沈谦昊狠啐了沈荣华一口,指着她说:“你还有脸跟祖父说沈家怎么样,沈家走到这一步,贤妃娘娘和成王殿下被贬谪,还不都是你作下的孽?你就是个丧门星。你自己风光了、得利了,转过头来说沈家死气沉沉,你不亏心吗?”

    “我不亏心。”沈荣华目光坦然,直视沈谦昊,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既然大公子说我作下了孽,我们不如一起祖父的在天之灵说道说道,让漫天神佛也听听,孰是孰非自有公断,不是人嘴两张皮,昧着良心想怎么说、怎么做都行。”

    “你这个……”沈谦昊要骂沈荣华,被沈慷使眼色制止了。

    沈慷见内书房某些摆设没动过,松了口气,指着门口冲沈荣华喊呵,“出去。”

    沈荣华冷哼一声,站起来,让丫头把果品都包好,一起带走了。走出劲松苑的大门,沈荣华寻思了一会儿,叫过鹂语吩咐了几句。鹂语应声离开,沈荣华就去了竹溪苑,从沈慷父子身上受了气,她就要告诉沈恺,沈恺自会替她找补回来。

    听说沈家的姑娘们在后花园学习礼仪规矩,教习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教得不错。这嬷嬷原在京城小有名气,三太太托人烦友,才把人请到了津州。沈荣华闲着无事,就想去凑凑热闹,她虽说活了两世,对正规礼仪并不稔熟。

    除了七姑娘和八姑娘,另外几位姑娘都十多岁了,等父母出了孝,也该给她们相看人家了。因沈老太太“珠玉”在前,沈家的姑娘们要是再不提气,想嫁个好人家可就难了。本想依靠沈贤妃这棵大树,没想到沈贤妃现在也成了泥菩萨。

    沈荣华刚走到后花园入口,就见鹂语气喘吁吁追上来。看鹂语神神秘秘的样子,沈荣华知道她得到了重要消息,把她拉到一边说话。那会儿在劲松苑,沈荣华见那套《漠北风土杂记》不对劲,就猜到有人进过内书房,动过这套书。而守门的婆子只说沈慷父子去过内书房,沈荣瑾只去过书斋,没进内书房。沈荣华就想要么是守门的婆子没看到,要么是她说了谎话,她就让鹂语去打探了。

    “说吧!”沈荣华坐到栏杆上,示意鹂语也坐下。

    鹂语做到脚凳上,低声说:“那个教姑娘礼仪的嬷嬷姓武,前天和昨天的中午,她和三姑娘趁别人午睡,从侧门偷偷进了劲松苑,是不是去内书房就不知道。”

    “告诉你消息的人没看错?”

    “绝对没有,三姑娘买通了看守侧门的婆子,专门给她们留门。这消息是打扫长廊的嬷嬷告诉我的,还嘱咐奴婢千万别说出去,她说三姑娘现在可凶了。”

    沈荣华轻哼冷笑,她和连成骏都知道刘姨娘就是具家圣女,想必沈荣瑾也知道其生母隐藏的身份了。连成骏当时不杀刘姨娘,是因为以后自有妙用,至少可以搅乱一池水。没想到她们母女也不消停,竟然勾结外人进沈阁老的内书房,所行必是不轨之事。沈慷就是混蛋一个,防这个、防那个,却不知虎狼就在身边。

    她想给刘姨娘母女一个警醒,可又怕她们对她下手,连成骏远在北疆,她又没有冰蚕护身,若真中的蛊毒可就惨了。不管沈荣瑾带外人进内书房有什么目的,至少现在与她无关,她只需静观其变,连成骏不在身边,她也不想多管闲事。

    倒是宫里出来的这位武嬷嬷的身份不得不让人怀疑了。沈荣华决定给端宁公主写封信调查武嬷嬷。她现在不想惹她们,但有些事要防患于未然,以免吃大亏。

    “还有谁进去过?”

    “前天晚上,都熄灯了,大公子带一位宫里来了公公进过内书房,大概呆了半个时辰。大公子交待劲松苑的管事嬷嬷不得吐露半个字,否则要她的命。”

    “知道了,这几天你无须在我身边伺候,多跟府里的小姐妹玩玩。”

    “是,姑娘。”鹂语知道沈荣华想让她打探各方面的消息,她也乐意去做。

    沈荣华叫过山竹,把鹂语带来的消息告诉了她,让她去找山茶和薰茶,问问沈家这段时间有没有可疑之事发生。沈贤妃母子不会甘心被贬,所以就注定沈家不会安静。没沈阁老运筹帷幄,沈慷这蠢货还不知道行事会有多么偏呢。

    “我也去跟武嬷嬷学学规矩礼仪。”沈荣华站起来,看到空中艳阳热烈,就打了退堂鼓。其他姑娘学习是为嫁一个好人家,她都嫁出去了,只为试探武嬷嬷值吗?正当她犹豫之际,庄子有人来传话,说沐川槿到了凤鸣山,在芦园等她呢。

    “姑娘,我们去见沐公主吗?”

    “当然,收拾东西,我们下午就去芦园。”

    她回津州还不到十天,沐川槿就跟来了,是想她了,还是另有它事,她都要去见。说不定那套《漠北风土杂记》上注解的文字沐川槿认识呢。

    果不其然,那注解上奇形怪状的文字沐川槿就认识,还能写能读能翻译。沐川槿是北越国的嫡出公主,一出娘胎就背上的和亲的任务。原本北越国想跟北狄国联姻,她就精学了北狄国的文字语言,没想到最后却来了中原。

    注解上的文字就是南北狄通用的文字。因贸易流通,漠北和塞北几国都在使用中原的语言和文字,只有高官和皇族在彼此交流中才使用本国的文字和语言。

    “这上面写的什么?”沈荣华见沐川槿看得认真,忍不住问了一句。

    “风土人情、地理形貌、民俗习惯,书上写的是漠北的情况,注解则是中原类似的特色。写得很是详尽,文字对应也精准,沈阁老真是名符其实的才子。”

    沈荣华面露失望,这套书被人动过,而且她感觉也不同寻常,还指望发现一些秘密,结果都是一些平常的记载。沈阁老费尽心力用北狄文字做注解,就是为了研究学术?沈荣华不敢相信,可能这里面另有机谋,只是她尚未堪破而已。

    “你刚从京城过来,我都没问你因何而来以及路上的情况,一见面就让你帮我翻译这些,真是不好意思。”沈荣华看天色不早,赶紧让人准备一桌席面。

    沐川槿抬起头,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呀?真是难得。”

    “嘿嘿,我把你当朋友,没想着跟你客气。”

    “你还是跟我客气些吧!”沐川槿注视沈荣华,眼角眉梢写满落寞,“你回津州后,我在京城呆得很憋闷,端宁公主让我没事就出去走走,散散心。正巧江阳县主要来津州,端宁公主就让我与她同行,来凤鸣山游玩,顺便看看你。”

    沈荣华想问沐川槿是不是京城发生了什么事,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了。大病了一场,沐川槿就象是变了一个人,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几岁。沈荣华知道她承受了巨大的打击,隐忍得很辛苦,就不想多说了,免得无意间说中她的心事。

    沐川槿冲沈荣华晦暗一笑,说:“你是个不敞快的人,有话也不直说。”

    “你以前不是说过我喜怒形于色、不够深沉吗?我刚学得沉住气,你又说我不敞快。”沈荣华不怎么喜欢沐川槿的性格,可又觉得她是大气之人,比较容易沟通。不能否认跟她一起能学到很多东西,这也是沈荣华愿意和她相处的原因。

    “北越国沦陷了,跟贵国和亲之事也就不作数了。我不再是和亲公主,而是亡国公主,逃到中原苟且偷生,以后什么事都要靠我自己了。”沐川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在津州海港附近置办庄子和铺子做为谋生之本,这次先来看看。”

    沈荣华微微皱眉,“为什么和亲之事不作数了?”

    “因为北越国濒临灭亡,贵国和北狄的战争刚开始,孰胜孰负尚未定论。再说两国和亲之事也只是刚议,根本没婚书,我名义上是和亲公主,其实是来避难的。婚事没定下也好,免得北狄国拿联姻之事做伐子,贵国和我都有麻烦。”

    “哪怕是口头议定的婚事也该作数,因北越国沦陷就毁婚,朝廷也太不讲信誉了,不让人耻笑吗?”沈荣华替沐川槿打抱不平,很有慷慨的气势。

    沐川槿摇头一笑,说:“评说这件事,你会谴责贵国说话不作数,不讲信誉。而端宁公主会劝我说这是好事,没有姻亲牵绊,行事更利落。你们两人的说法完全不同,是因为你们的着眼点和心胸都不同,我认同端宁公主的说法。”

    沈荣华歪了歪头,随意一笑,没再说什么,也不想跟沐川槿较真。和亲的事不作数了,这对沐川槿是个打击,她能想开、能换一个角度看问题是好事。她能把话说出来,哪怕让人心里不舒服,也说明她还有几分真性情,难能可贵。

    “对了,沈阁老做的注解每一段都提到‘贺之’二字,我觉得象人名,这些东西他应该是写给一个叫贺之的人。沈阁老真是满腹才华,不只懂得政事,还精通兵法,研读极为深刻。他在注解上还写明若两军交战或排兵布阵该怎么利用那些地理形貌和风土人情,这套书若送到漠北战场,肯定能派上用场。”

    “呵呵,估计我祖父也是闲来无事,纸上谈兵而已,谈不上研习。”沈荣华拿过这套书,看到上面用北狄文字密密麻麻做的注解,心怦怦直跳。她嘴上这么跟沐川槿说,心里的想法却截然不同,沈阁老写这些东西用意不浅。

    沐川槿敲着桌子问:“贺之是谁?”

    “我也不知道。”沈荣华让雁鸣把这套书收起来,她真不敢再让人随便看了。

    芦园还有杏雨斋、桃花坞和梨雪庐三座宅子空着,沈荣华让沐川槿选一座居住,沐川槿选了桃花坞。桃花坞原是萧彤主仆住过的地方,自他们走后,一直没人住。只需简单收拾装饰,把随身的行李物品安顿好,就可以住了。

    用过晚宴,沈荣华又亲自把沐川槿送到桃花坞,同她说了一会儿话,才回浣翠居休息。洗漱更衣完毕,沈荣华让雁鸣拿出那套《漠北风土杂记》,她要仔细看看。刚才沐川槿也教了她一些北狄简单的文字,她要看的还是中原文字。

    “姑娘,你看这是不是一封信?”雁鸣递过一张写满字的纸。

    “你从哪里找到的?”沈荣华接过来,看到那张纸上有台头和落款,格式分明,显然是一封信,却是用北狄的文字写的。

    “从书匣的夹层里。”

    “拿给我。”沈荣华拿过书匣,反复看了几遍,才发现书匣的夹层在内侧里面,不细心的人根本找不到。看这藏信的地方,她就断定这封信是沈阁老藏的。

    “姑娘,奴婢反复找了几遍,除了这封信,没别的东西。”

    “知道了,把书装好,就放在我的床头,任何人不得随意翻动。”

    “是,姑娘。”雁鸣见沈荣华冲她挥手,就退下了。

    沈荣华对照沐川槿教她的北狄文字,把那封信反复看了几遍,照葫芦认瓢,仍连大概意思都没看明白。她只知道这封信是写给那个叫贺之的人,落款是沈阁老的大名,时间是去年的九月初八。九月初九是她的生日,九月十二沈阁老就去世了,九月初八写好的信怎么就没送走呢?为什么要放到书匣里呢?

    她想把这封信拿给沐川槿看看,信上写的什么,就知道了。可她又感觉沈阁老注解这套书、写封信都别有深意,怕一不小心泄露了秘密,会惹来麻烦。她躺在床上寻思了许久,又爬起来给沈恺写了一封信,交待人明天一早送去。

    第三天上午,沈恺就来了芦园,带来了丫头小厮和行李用品,看样子是想在芦园住上一段时间。他们刚一安顿下来,沈荣华就让人请沈恺来了浣翠居,说一会儿在水榭摆饭。沈恺刚坐定,茶还没喝一口,沈荣华就开门见山问话了。

    “父亲,跟祖父走动较多的朋友中是不是有个叫贺之的?”

    “有呀!那人是漠北人,听说是东韩国人氏,跟你四叔同岁。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却温润文雅,博学多才,是个儒商,很得你祖父喜欢。贺之是他的表字,还是你祖父给他取的,我和你三个叔伯的表字都带一个之字,他也排着呢。”

    “父亲见过他?”

    “见过几次,前年他还来看过你祖父。”

    “那人叫什么名字?”沈荣华皱眉询问。这些年,她跟在沈阁老身边,却不知道有这个人。女孩家不见外男,倒也说得过去,可她心里仍很不舒服。

    “他姓梁名武字贺之,你怎么想起问他来了?”

    “我前天晚上梦见祖父了,祖父跟我说了很多话,我醒来一句也记不清了,只记住了贺之两字。”沈荣华的谎话顺口拈来,反正沈恺也好糊弄。

    沈恺长叹一声,说:“你祖父肯定有未完成的心愿,要托梦给你,你也是个不长心的,光顾睡觉了,醒来只记住了一个人名,都重要的事都忘了。”

    “其实我也是糊涂性子,人家都说我肖父。”沈荣华没等沈恺训斥她,干笑几声,说:“我只记住了一个人名,祖父定是知道了,他肯定会再托梦给我。”

    “那你就等着吧!以后睡的时候警醒一些。”沈恺喝了口茶,说:“我过来时看到梨雪庐的梨子有好多都熟了,黄澄澄的,煞是喜人,一会儿去摘几个吃。”

    “这是刚才摘的,你多吃几块。”沈荣华端过一碟水梨递给沈恺。

    “我要吃自己摘的,一边摘梨,一边作画,再有吟诗配乐就更美了。”沈恺一只手比划作画,一只手比划弹琴,只是在臆想,自己就陶醉了。

    沈荣华皱眉暗哼,前世的她不通人情、不知世故,只谜风雅,就是得了沈恺的真传。她重活一世才不糊涂了,可代价也太大了,大到让她思而失心。

    “父亲,你画一张梁贺之的画像给我吧!”

    “你要他的画像做什么?”

    “招祖父继续来托梦。”沈荣华板起小脸,很认真地说:“我睡醒之后能清楚地记住贺之这名字,这说明祖父所托之事与他有关。我把他的画像放在床头,祖父若哪一天来看我,看到画像就该明白我的意思,就会继续托梦给我。”

    沈恺觉得沈荣华说得有道理,让她准备笔墨纸砚,一刻钟的时间就画出了梁武的画像。沈荣华赶紧让人把画像放到她的卧房,她就跟沈恺去摘梨了。听说沐川槿到浣翠居找她了,她就回了浣翠居,想给沐川槿引荐沈恺。

    “这是谁画的?”沐川槿举着那张画像询问。

    “我父亲刚画的。”

    沐川槿别有意味一笑,说:“画得跟本人真象。”

    沈荣华见沐川槿神色不对,微微一怔,问:“你认识画上的人?”

    “你不认识吗?”沐川槿以问代答,又说:“那你父亲一定认识他,要不也画不出来。若这人知道你父亲把他画得那么儒雅,肯定会很高兴的。”

    “我父亲、我祖父都认识他,我父亲说这就是我祖父在注解上写到的那个贺之。”沈荣华注视沐川槿,很郑重地说:“画像上的人是谁,告诉我。”

    “狄武赫,我来中原前三天还见过他,差点被他逼死。”

    沈荣华手中的画像飘落在地,她的心却提到了上嗓。沈阁老的好友,他写信的人,他在注解上提到的人,一个博学多才的儒商,竟然是北狄国神鹰王的后人狄武赫?狄武赫是漠北第一大魔头,他骁勇嗜杀、心黑手辣,沈阁老不知道吗?

    现在,朝廷和北狄已经开战了,两国交锋、生灵涂炭。狄武赫不只是北越国和盛月皇朝的敌人,还是所有不想打仗的人的敌人,而他却是沈阁老的朋友。一旦有人追查,那套书、那封信就会成为沈阁老乃至沈家里通外国的证据。

    那是灭族的重罪,她——沈荣华也逃不过去。